宫里的事,不能找太子殿下打听,那就找别人!
次日清晨,池棠去了陆家。
还没迈进大门,就见陆子衫急匆匆跑了出来,挽起她的胳膊,一脸小心赔罪模样:“昨天去城门接你,听说你去了周家,我……”神色羞惭。
池棠没看懂:“你怎么?”
陆子衫垂着头,低声道:“我听说周家那位鲍娘子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这事确实吓人,光这么一提,两个小姑娘都变了脸色。
“我怕……”陆子衫声音也变了。
池棠忙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也怕……你跟周家本来就不熟,不用因为我去就特意去一趟。”
陆子衫吸了吸鼻子,摇头道:“不是,我是怕冲撞了我弟弟,就没敢去……周家的事,我到了第三天才听说,平常真的没留意,对不起……”说到最后,竟是抱着池棠哭了。
池棠原本不是要找她哭的,可被她这么一哭,突然勾出无数伤心难过,也顾不得两人还在回廊上,就同她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以来,池棠虽然掉过几次眼泪,但多被满腔悲愤忧急压着。
直到此时,才畅快哭了出来。
不过她们也没有哭太久,就被陆子衿派人的人打断了:“大姑娘让两位换个地方哭,不然夫人要找出来了。”
两个小姑娘大惊失色,急忙互相擦干眼泪。
“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怕吓到她,等会儿你见了她,就说想我想哭了,听到没?”陆子衫殷殷叮嘱。
池棠听话点头。
陆大夫人对这个说辞没有表示怀疑,在她眼里,这两个都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哭哭闹闹很正常。
探望过陆大夫人之后,池棠就去了芳尘院。
她今天是来找陆先生的。
这件事衫衫都知道了,陆先生不会不知,而事涉后宫,太子殿下的耳目未必比陆淑妃更聪明。
往常她来芳尘院时,陆先生不是写字作画,就是在看书,根本不会因为她的到来打断原先的动作。
但今天她进来时,陆先生却站在窗前发呆,看到她才回了神。
“你是为鲍雪的事而来吧?”她淡淡问道,神色间毫无意外。
池棠站在院中行了一礼,问道:“先生都知道了?”
陆子衿点点头:“进来说吧!”
池棠走近几步,不经意一瞥,才发现窗前案头墨汁已浓,笔搁在砚台上,纸上却雪白一片,一丝墨迹也没有。
“是上洛公主吗?”池棠开门见山问道。
陆子衿迟疑片刻,道:“是,也不是。”说罢,却叹了一声。
池棠这才发现她今天情绪有些低落,和平时从容模样大相径庭。
“那个赐酒的内侍,是承嘉殿的。”陆子衿道。
池棠瞬间攥紧了手心。
承嘉殿,高贵妃所居!
陆子衿看了她一眼,却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赐酒的内侍是承嘉殿的,可那杯酒却必然不是承嘉殿的,否则,宫中藏毒罪同谋逆。”
池棠看着她,嘴唇颤了颤,不敢问。
“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的宫里有人能拿出一杯毒酒?”陆子衿淡淡一笑,“除了他自己啊……”
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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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除非杀了皇帝
那名赐酒的内侍是贵妃身边的,这次东巡也在随行队伍中。
冬月十四夜,内侍匆匆离队回京。
冬月十四夜,是贵妃侍寝。
这就是陆淑妃所知道的全部。
高贵妃没那个胆子擅自赐毒,毒应该是皇帝给的。
至于那一夜皇帝为什么赐毒,是不是贵妃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而赐毒的原因,任谁都只能想到一个。
那就是上洛公主。
“先生……这件事,有公道吗?”池棠轻声问道。
陆子衿扯了扯嘴角,道:“虽然为师不想承认,但这世上,确实并非所有的事都有公道。”
“先生也放弃了?”
陆子衿笑了笑,道:“你看这件事,就是皇帝赐死了一个平民女子,人也死了,死透了,你觉得还能如何?让皇帝给她赔命?”
池棠怔怔不语。
“别说赔命,就是赔礼都不可能!”陆子衿道,“往大了闹,让你爹站出来,齐国公站出来,我也可以站出来,御史、宰相,通通站出来,甚至把太子拉出来,最后闹得皇帝恼羞成怒,交出一个七八品的小内侍了事,最多最多,再把上洛公主和高贵妃训斥一顿,回头皇帝还觉得委屈了她们母女,更恨上你们这些闹事的人,至于周仪,这辈子也就毁了。”
“为了公道,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千,那这条路,真的不合适。”陆子衿叹道。
池棠哑声道:“先生,如果当年……齐国公夫人没有碰巧路过,我阿娘遭了李姝的毒手,是不是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陆子衿笑了笑,道:“只能说你娘还是幸运的,李姝这个身份还能拉得下来,但若是换成凤翔公主,那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池棠错愕看她,为什么突然提到凤翔公主?
陆子衿又笑了笑,没有解释,转身进了书房。
池棠跟到门口,却见她提笔开始写字,细看,写的不过寻常字帖。
池棠怔怔看了一会儿,问道:“那这件事,就这样了?”这让人怎么甘心?
陆子衿语气平静道:“真相就是这样了,周仪想为妻儿报仇,除非杀了皇帝。”
池棠吓得腿都软了:“先、先生你别乱、乱说……”
陆子衿抬头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道:“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陆氏深受皇恩,你道为师为何为东宫奔走?”
池棠迟疑摇头。
但是在她心里,觉得太子殿下这样好的储君,有人投奔效命也很正常,不知道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我们陆氏,如我父亲那样,只需按部就班,新君即位,也不会亏待我们,只是我不甘心——”
她垂眸沉默片刻,还是放下了笔。
“当今刚即位时,贬杀了不少先帝子女,时任御史大夫的顾公直言相谏,被仗杀于太极殿前;”
“为了震慑群臣,顾公的尸首从太极殿前一路拉出承天门,沿着朱雀大街,一直拉出明德门——”
“先生别说了……”池棠虚弱地阻止。
陆子衿淡淡一笑,道:“当时我也看到了,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是我,该不该谏?想不想死?”
池棠抬头看她,她想出来了吗?
陆子衿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容深了几许,道:“后来有个人告诉我,该谏就谏,如果不想死,就换一个不杀人的皇帝。”
池棠倒抽一口冷气:“那人是谁?怎么说这种话?”
这不是、这不是要造反吗?
陆子衿没有回答,笑着继续说道:“这世道,有一个人,是始终凌驾于公道之上的,我陆子衿,甘愿做一个忘恩负义之徒,惟愿那一个人,也能守这世间之公道。”
池棠怔怔道:“太子殿下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陆子衿含笑点头:“你也是个好孩子,有你辅佐太子,为师深感欣慰。”
池棠蓦地红了脸。
她还是第一次被先生夸呢……原来先生这样看好她吗?
走了一下神,就发现陆先生又低头写字了。
这……似乎是话说完了的意思?
所以这件事,只能这样了吗?
池棠痴痴地站了一会儿,见陆子衿不理她,只好讪讪道别。
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陛下这样做,难道还想把上洛公主嫁给周师兄吗?”
周师兄恐怕连掐死上洛公主的心都有了吧?
陆子衿头也不抬地说:“你误会了,公主大婚,那不叫嫁,那叫尚公主。”
婚姻,结两姓之好。
只有最顶级的门阀,才会被称作与皇家结姻。
如周仪这样的出身,有什么资格与皇族结两姓之好?
想明白了,只是让人更难受。
池棠浑浑噩噩出了陆家,吩咐了一声“回家”后,便上了车,恹恹地靠在窗边,一动不动。
入春后,车帘换了轻薄略透的纱帘,时不时晃起,送来车窗外的明媚春光。
池棠却一点看的心思都没有。
橙子看着有些心疼,特意打起车帘,同她说着外面的景致:“姑娘你看,桥头有人在演皮影戏……那两个孩子怎么打起来了……树上有只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