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拉着她的衣袖抽噎道:“奶娘、奶娘为什么没有嘱咐我?她是不是早知道我照顾不好秋光……”
她和春曦、秋光都是奶娘带大的孩子,奶娘临终前对春曦、秋光多有嘱咐,到了她这儿,却什么请求都没有说出口。
以奶娘在池家的地位,她就是对池长庭有所请求,池长庭也会尽量满足她的,何况是被她从小带大的池棠。
可她什么都没说。
在春曦离开后,池棠时常会想起,或许在她们眼里,她始终只是个主子,本分到令她有些心酸。
“不是的!”春曦忙道,“芸姑心里最疼的就是姑娘了——”
她顿了顿,轻声道:“芸姑生秋光的时候难产,陶家要保小,看着芸姑去死,是夫人请了大夫救下了芸姑,秋光出生后身子弱,陶家看她是个姑娘,也不给请大夫,夫人派人将芸姑和秋光接进府来照顾,秋光才活了下来……”
“姑娘可还记得,夫人去后,芸姑也大病了一场,那时我听到大夫说,芸姑怕是不行了,直到府君抱了姑娘到病榻前,芸姑才醒转过来——”
“我原来也以为芸姑临终最放不下的是秋光,其实是姑娘;”
“夫人仙去后,芸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你!”
池棠听得心痛如绞,泣不成声。
朦胧中,被换了个怀抱,柔软的帕子在脸上擦拭着,夏辉冷冷道:“姑娘昨日刚哭肿了眼,你又来惹她哭!”
春曦也抹了抹眼泪,嗓音沙哑道:“原是我对不住姑娘,看到姑娘自责,我心里难受……我是想着姑娘已经长大了,又有府君疼爱,身边还有画屏、夏辉、冬芒,也不差我这一个,陶家老小都不是好东西,才想着去照顾秋光。”
池棠红着眼睛道:“陶家父子不是好人,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春曦恨恨道:“之前也不知道这样不是东西!从前秋光住在府里,他们也没怎么样,我只知秋光跟他们不亲,偷东西的事一定是被他们逼的!”
提到盗窃的事,池棠脑袋一冷,静了下来。
不管秋光是不是被逼的,既然已经做下,爹爹多半不会允许她再回来。
春曦也是,既然已经主动求去,便没有再回来的道理,她再心软相求也没用,何况心软归心软,她也知道爹爹和颜先生的决定是对的。
既然不能回来,她们该去哪儿?
池棠痴痴地想着,突然一个前冲,和夏辉摔成一团。
“找死吗!”赶车的莫七怒喝道。
“怎么回事?”坐在车门口的夏辉打起帘子问。
莫七忍怒道:“那厮抱着孩子撞上来——”话没说完,便响起“啊啊啊”的声音。
池棠心中一动,忙探出脑袋:“是你!”
拦在马车前衣衫褴褛的高瘦青年赫然就是上回出城看粥铺时遇上的哑巴青年。
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怀里还抱了一个约三四岁大的孩子,似乎睡着了。
他看到池棠眼睛明显一亮,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不停比划着,满脸焦灼。
“这是你家孩子?”池棠意外地问道。
青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池棠不禁内疚。
上次还觉得这人好吃懒做,原来是因为要照顾家里孩子才来领粥的。
青年又“啊”了一声,指了指孩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池棠恍然大悟:“这孩子病了?”
青年忙不迭点头,露出祈求的目光。
池棠抬头远眺,庄子已经望见一角。
“你跟我来,我这里有大夫——”
画屏已经先一步将大夫请到了庄子上,池棠赶到时,大夫刚刚替秋光包扎好。
池棠问了几句后,就让大夫去隔壁屋替那个发着高热的小女孩看看,自己则轻手轻脚走到床前。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乍一见秋光时,池棠还是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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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池棠被冒犯
秋光今年才十一岁,身子骨又瘦小,看着甚至只有八九岁模样。
这样稚嫩的一个孩子,小小的脑袋被包住了一大半,露出的地方青青肿肿,满是伤痕。
她双眸紧闭,气息近无,要不是大夫说了没事,她几乎怀疑她已经死了。
春曦在身旁低声道:“来了庄子上后,那两个狗东西不但没有反省,反怪秋光手脚不利索,才被姑娘抓到了,说秋光害苦了他们……喝了酒打她,不喝酒也打她……”
“别说了!”画屏低声喝止,担忧地看了池棠一眼。
池棠听得几乎喘不过气,缓了许久才问道:“那不是她亲爹、亲哥哥吗?”
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难道前世她离开吴郡后,秋光也是这样的境遇?
春曦笑了一声,低低道:“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疼爱子女,尤其是女儿……”
池棠突然想起,春曦似乎就是被父母卖掉的。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疼爱子女,他们有些会把孩子卖掉,有些会将孩子当作可以随意打骂的畜牲……
画屏见她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好。
她们家姑娘从小到大就是被捧在手心的,一点污糟都没见过,怎么受得了这种事?
她瞪了春曦一眼,软着声音劝抚道:“这种事是少有的,秋光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同父兄不常见面,没什么感情,何况那两人一个好酒一个好赌,本来就畜生不如,寻常父兄哪有这样的?你想想陆家的小郎们,是不是个个都很爱护妹妹?”一边说着,一边将池棠往门外拉。
池棠听她这么一说,脸色终于缓了过来。
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她现在这样,也不好挪动,春曦先留下照看她,等我跟爹爹说一声——”
说到这里,突然被外面一阵喧哗打断了。
春曦脸色陡然一遍,下意识往她身后躲了躲。
池棠刚蹙眉抬头,便见一人推搡着往里闯,口中骂骂咧咧:“我来看自家妹子怎么了?那丫头死了没?两顿饭没做了,别让我逮到她装死!”
不及靠近,便是一股酒气冲面。
画屏忙挡在她面前,厉声喝道:“什么人这么没规矩!姑娘在这儿,还不把他拉出去!”
那人被她一喝,停了脚步,眼晕脸红地打量了她们几眼,笑嘻嘻道:“原来是姑娘啊!好多年没见着了,姑娘还记得你奶哥哥不?”
一边说着,一边滴溜溜转着眼珠子往画屏身后看去。
池棠刚见过奄奄一息的秋光,此时一见陶尚荣便怒红了眼,连吸两口气,气得声音直颤:“叫他、叫他滚出去!”
画屏也又气又急,指着门口追进来的婆子们怒吼:“你们都是死人吗?就这样任由他闯进来,回头府君知道了,要你们好看!”
婆子们忙惶恐去拉扯。
陶尚荣一面挣扎一面嚷道:“我来看看我妹子怎么了?府君管我找自家妹子了?”
陶尚荣跟秋光长得很不一样,秋光瘦瘦小小,他却壮得像头牛,又喝了酒,蛮劲十足,这群婆子先前就拉不住他,现在应付起来一样困难。
池棠看得有些不安,吩咐道:“去把莫七喊来!”
她当然不是只带了几名贴身婢女就出门,她每回出门,都有池长庭指派的两名侍卫——莫三和莫七轮流充当车夫。
刚才进了庄子,池棠急着过来看秋光,莫七还留在门外栓车一时没进来。
画屏犹豫了一下,绕开陶尚荣往外走去。
陶尚荣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姑娘也是我娘奶大的,怎么对哥哥这么心狠?”
说罢,突然大喝一声,用力甩开拉扯的婆子,眼冒凶光地朝池棠大步走去——
“你要干什么!”画屏大惊失色地冲了回来,拦在他面前。
五六个婆子都拉不住,何况一个柔柔弱弱的画屏。
他横臂一甩,将画屏摔了出去,朝着她啐了一口,道:“老子找自己妹子,你管得着吗?”
池棠见画屏好似摔得不轻,这边陶尚荣又继续大步朝自己冲来,想要拉着春曦避开。
这庄子不大,纵然没人去喊莫七,闹出了这么点动静,莫七很快也能赶来。
可手上刚一用力,却遭到了春曦的反抗,池棠立即反应过来,秋光还在屋里。
看陶尚荣的架势,闯进去说不准就要把人拉下床,秋光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池棠一咬牙,挡在门口,大声道:“你再往前一步试试!你若敢冒犯我,我爹爹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