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海明万分担忧地看着她,心中生起一丝疼惜,打开车门,扶着踉跄的她从车里走出来,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曲忆浓哽咽道:“我见到我妈妈了。”
“然后呢?”卓海明又问。
“她不爱我。”曲忆浓的泪水染湿了他的衣衫。
寂寞的山路上,卓海明牵着曲忆浓的手,绕过诊所,走到了一闪棕色的门前。几分钟的路程,令她在悲伤中回忆起那个雨天,她从精神病院走出的日子,她贴在他的身旁,将一生的希望和快乐交托于他。
门内,是整齐的家居,温馨的空间。这房子原本与诊所是连通的,但时间久了,卓海明受不了满屋子的消毒水味,便找人将诊所与所居住的房子隔开,自此,这里便有了家的感觉。
卓海明递给曲忆浓一盒卫生纸,她只抽了两张,擦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水。脸上依然因泪水的侵染而灼热,她从对面柜子的玻璃中看到自己的眼睛已是遮不住的红肿。
“你之所以难过,是因为你还爱她。”卓海明轻声说道。
“我不想这样。”曲忆浓微微摇头,“我觉得我被困在千层恶网之中,负重累累,无法解脱。”
“什么才算解脱?”卓海明问。
“是忘记,还是不在乎?”曲忆浓怔然道,“我不知道。”
“这都不容易做到。”卓海明叹道。
曲忆浓眼睑低垂,心道:或许,唯一能使我解脱的方式,就是亲手毁掉方巧珍所珍视的家庭。她为了她的幸福,自私地将她推入黑暗的深渊,每每想起那段与疯人共处的疯狂日子,都会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她战栗着、瑟缩着,绝望地在噩梦中寻找黎明,却始终与曙光缘悭一面。这一生,她都无法觅得心灵的平稳。
良久,她抬眼看他,问道:“你的妈妈爱你吗?”
“她走得很早……”卓海明低声道,“但是,她爱我。”
曲忆浓对这样一个早逝的母亲充满了温柔的遐想,“她一定是个很好的母亲,太好的母亲,连上天都要跟提早抢去。”
卓海明心中生起一丝伤感,道:“忆浓,不要太过希冀旁人的爱,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够爱自己。”
“我明白。”曲忆浓垂下眼帘,眉头微蹙,眼底划过一丝哀怨,道,“可这世界如此复杂,如此冷酷,一个人的爱总是不够的。”
一份孤独感从她的身侧传来,卓海明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垂首问道:“再加一个人呢?”
曲忆浓轻轻靠在卓海明的肩头,抬眼望着玻璃柜门后的门,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留在这扇门里,永远只见你一个人。”
“这不切实际。”卓海明失落地说。
“会有这一天的,我相信。”曲忆浓说,她转头望向卓海明,问道,“你会等我吗?”她咬了咬嘴唇,又道,“你知道,汤奕杰出了事,我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他,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卓海明沉吟片刻,叹道:“‘等’这个字太沉重了,我不敢向你许诺什么……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得到了解脱,到那时,你仍未忘记我,便来找我吧!我想,我会一直在这里。”
曲忆浓感动地点了点头,这夜色变得温暖起来。
这时,方巧珍已回到公司,将橙光珠宝近期的业务单细细查看了一番,而后又上网搜索了汤成集团旗下的各公司企业近半年来的活动轨迹。她眉头紧锁,连办公室的门被风吹开了也未察觉。
程岚站在门口,问道:“妈,还没走呀?”
方巧珍回过神来,笑道:“哦,是,事情有点多……”
“您看什么呢?”程岚走进门来,在她身旁坐下。
方巧珍提前关闭了搜索页面,笑道:“今天收到的业务报告。”
程岚看到她关闭页面时手指微微颤动,心下生起一丝怀疑,但并不戳破,反而转移话题道:“对了,妈,您不是说要去接程峰回来?什么时候走?”
方巧珍听到此话,眼神黯淡下来,心中想起方才与曲忆浓的谈话,不禁对自己和程家的未来感到一丝担忧,她犹豫半晌,道:“我想,还是算了吧。让你弟弟在外面多学习几年,他现在回来,也帮不了你什么。”
方巧珍的态度转变令程岚感到惊讶,她问道:“您上次还说,让程峰回来帮我……”
“我也是随口一说,你这么能干,就不用那小子回来添乱了。”方巧珍笑道。
程岚点点头,尽管她并不相信方巧珍的话,但也知道自己很难从方巧珍的嘴里问出什么来。无论如何,程峰不回来,总是好事。
翌日,曲忆浓照例到医院看望汤奕杰,刚出电梯,便看见凌立正站在走廊尽头盯着她。
曲忆浓走过去,两人避过人群,进入安全通道的步行楼梯。
“我早跟你说过,不要主动找我。”曲忆浓有些不高兴地说道。
“我找不找你都没关系了。”凌立满脸愁容地说,“程岚已经发现了,她念在公司损失不大,便给了我个机会,不告我,让我引咎辞职。”
“原来是这样。”曲忆浓道,“你应该能够想到,这是早晚的事。”
“你说过,如果我离开橙光,你会聘用我。”凌立说。
“如果我现在就用你,是明摆着跟程岚作对。”曲忆浓说,她笑了笑,又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找不到工作,没饭吃的。”
“如果程岚把我的事抖出去,我在这整个行业里都不再有立足之地。”凌力说。
“她不会的,你无需给她这个机会。”曲忆浓冷声道,“我要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不论成败,我都会把汤成集团广州商贸分公司总经理的位子给你。”
凌立知道汤成集团在广东刚刚扎下根来,商贸公司是他们在广州的第二个大型投资,他有些惊讶于曲忆浓的许诺,随即便想到这可能是个极其艰巨的任务。
“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犯法。”曲忆浓笑道,“今天下午,我回公司拟一份文件,发到我们联络的公共邮箱里,你把这份文件打印出来,然后去交给方巧珍。”
“是什么文件?”凌立问道,“如果她问我……”
“她不会问你的。”曲忆浓接道,“文件上的内容也不犯法,只是普通的业务交易记录,你看了便知。”
“那好吧。”凌立答应道。
“这件事以后,我就会把邮箱注销,从此,你再无后顾之忧。”曲忆浓笑道。
凌立按照曲忆浓的吩咐将打印出来的文件交给了方巧珍,方巧珍看了一眼文件,又抬头打量着凌立,欲言又止,气氛僵持了一会儿,终如曲忆浓所说,一句话也没问他,便让他离去了。
方巧珍看着文件上稀疏的文字和日期,愈发不懂得曲忆浓的用意,来来去去地思索了两个小时,也没得出答案。
而此时,程岚的秘书已经将凌立进入方巧珍办公室并交给了她一份文件的事告诉了她。
程岚放下手机,思索片刻,立即想到此事应与曲忆浓有关。她站起身来,下楼到何志康的办公室找他,推门便直接说道:“陪我到楼下喝咖啡。”
何志康抬起头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程岚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渴了。”
何志康不敢多问,急忙从命和她一起乘电梯下楼。两人来到咖啡店的一角,坐下来四目相对。
程岚看着何志康,严肃地说道:“这次是关乎公司的大事,也是关乎我们程家财产的大事,你要想清楚点,别跟我耍花样。”
“我什么时候敢跟你耍花样呀?大小姐。”何志康笑道。
“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你从来没跟我讲过实话。”程岚说道,“我妈跟曲忆浓是什么关系?”
“这……好像没什么关系吧?”何志康疑惑地说道。
“你不会忘了吧?曲忆浓就是被你送进精神病院的魏芳芳。”程岚道。
“怎么可能?”何志康笑道。
“说实话。”程岚语气凌厉地说道,“这很重要。”
何志康被她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犹豫片刻,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看着程岚转怒的眼睛,忙道,“你别生气,我说的是真的……当初,妈就跟我说,从楼梯上掉下去那个人脑子好像有问题,让我去给她检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