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假。
狗屁改邪归正,装模作样办个改教仪式,也是为了将人聚在一处,大开杀戒。
徒面上长得良善,道貌岸然罢了。
前日看着月无牙杀了那么多人,江湖上却未起动荡,无人攻上三刀山报仇,但是稀奇。
月无牙摇扇说着,忽而侧目看向徐小平,道:“你在想什么?”
徐小平打断腹诽,垂首道:“小的什么也未想。”
月无牙道:“那爷方才都与你讲了什么。”
“……”徐小平干咽了一下,偷觑四处,竟发现荀木不在。
徐小平跪在地上道:“教主饶了小的。”
“站起来。”
徐小平站起身,不敢抬头。
月无牙道:“去山下萦春楼,定一间上房,三个小倌。
明日荀木扮富商,你扮小厮住进去。”
萦春楼是山下数一数二的小倌馆。
徐小平疑道:“去哪里做什么?”
“杀人。”月无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折,扫了一眼道:“还有十三个人。”
徐小平看那被朱笔勾的一片血红的纸折,背后汗毛直立。
月无牙将折纸扔给徐小平“让荀木把活着的人重新誊一份给我。”
朱笔勾着的,都已是死了。
徐小平将纸折揣进怀里,向揣了一块烙铁。
四周的腥风好像更重,徐小平咳了一声,道:“是。”
临走前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教主,那您呢?”
月无牙掏出了银扇,嘴角勾起一似笑意。
徐小平回到院里看见隔壁的荀木,将纸折给他,道:“教主让你把活着的人名重新誊一遍给他。”
荀木点头,接过纸折,犹疑地问道:“公子他,还说了什么?”
徐小平道:“教主让你我明日一个扮富商,一个扮小厮住进萦春楼里……”
荀木听罢,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徐小平道:“我知道了。”
徐小平却未走,看着纸折道:“教主好像是在按这个名单杀人,为何杀他们?”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荀木声音变冷,“纸折上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奸徒,死不足惜。”
徐小平眉心一跳“怎就知他们是恶的?”
荀木上前一步道:“杀人夺宝,算不算恶。
灭门消迹,算不算恶。
以正道之名,迫无罪之人,算不算恶。”
徐小平后退一步,心内隐生一个答案。
荀木缓了面色,道:“我吓到你了。”
徐小平摇头,低头喃喃道:“既是恶的,那便死有余辜。”
纸折上三百余人,涉四十多个大小门派,能将这诸多人与灭门夺宝这等事联系在一起的。
江湖中只一事。
且人尽皆知。
二十年前一位富商大醉,拿出传家之宝向朋友炫宝,有人认出那是世间相传的可提升内力的乾宁珠,便告知自己的武林朋友。
常人只把这颗珠子当做一颗普通的夜明珠,但听在武林中人耳中却不一样,一传十,十传百,惹得众人都来打探这颗珠子,更有人生了歹心,潜入富商家行窃。
然而乾宁珠只是一个引子。
有人认出那富商的妻子正是几年前销声匿迹的魔教圣女姒雪。
姒雪当年以女子之躯,阴差阳错承受了一个百岁高手的雄厚内力,一并继承了其修习的魔功。
姒雪体弱,一直以来都靠乾宁珠压制随时会爆体而出的内力,延续生命。
当时的武林盟主龚释召聚武林各派,众人皆以为富商手中的乾宁珠为姒雪盗来用以压制魔功。
再加姒雪为魔教圣女,又身怀奇绝魔功,一旦魔功失控,必为武林之祸。
两厢罪名加诸人身。
大小门派杀入富商府宅,富商一家惨死,连同家仆二十余人都被一夜戮尽。
万贯家财转瞬被搜刮殆尽,朱墙褐瓦灰飞烟灭。
徐小平当时也去看过。
满目断壁残垣,再走近一步血肉横飞。
虽未拿到乾宁珠,富商府中亦有其他奇珍异宝。
因女主人是魔教中人,是以定都是不义之财,统统被武林人收缴入怀。
这是二十年里,铲除魔教,匡扶正义最大的壮举。
徐小平还随其他小孩儿进废墟里捡过珍珠,染血沾灰了,便擦一擦,揣进怀里,再蹲下身去捡另一个。
月无牙怕不是这富商和魔教圣女的孩子。
徐小平想起自己捡漏拿得那几颗珍珠,顿吸一口凉气,被凉风呛得虚咳了几声。
荀木看他神色,问道:“你怎么了?”
“无事”徐小平转身道:“我现在要下山订房,走了。”
荀木道:“仪式刚结束,人还未走尽,恐怕此刻山下鱼龙混杂,我与你一同去。”
徐小平道:“正好我腿伤未愈,下山不便,不若荀护法替我下山,做这等小事。”
荀木沉默片刻,道:“好。”
“谢过右护法”徐小平面上作出感激不尽的模样,俯身拜道。
他在平阳山素来游手好闲,此刻能免一桩事,自是尽力少做一桩事。
徐小平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二日左右手各提着约二十斤的包裹,跟在荀木身后,险些破口大骂。
荀木换了一身黑边红底绸缎长袍,唇上粘了一道胡子,眼角细看下还有几道沧桑的皱纹。
看也不看徐小平,跨入萦春馆。
徐小平弓腰跟着走进去,只见四周乌烟瘴气,小倌穿红戴绿雌雄莫辨,与嫖客当众搂作一团。
堂中唯一的女子,便是向荀木走过去的老鸨,扭着胯对荀木道:“哎呦,张老爷,今儿又来了。
还是老地方?”
荀木从怀中掏出一颗金锭,气态从容,道:“还是容,雅,岚三位公子。”
“得嘞”老鸨收了金锭,向二楼喊道:“容儿,雅儿,岚儿,快下来陪咱们张大老爷!”
自二楼东西北三个方向,各走出一个公子,具袒胸露乳,着轻纱款款而下,围绕着荀木向二楼走。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徐小平提着包裹厌恶地避开伸过来的一只手。
这般的,都能称作第一小倌馆,想来三刀山荒山野岭,民风落魄,什么都敢称作东西。
正想着,楼下气急败坏走下几人,与徐小平擦肩而过,边走边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爷们来图个新奇,可看看这里,跟睡女人有什么区别?”
老鸨追上去,道:“哎呀,诸位大爷,怎么这就走了?”
一人哼笑一声,道:“你看看你这里都是什么货色,就这般,还敢诓我们花钱?”
倒是和徐小平想法不谋而合。
老鸨道:“爷们几个看不上我们这些公子?”
“看不上!”
老鸨为难间,徐小平已走至二楼,眼看要与荀木一起进了雅屋。
隔壁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自里面走出一人,着白色绫罗,衣襟似拢似散,长发垂腰,赤脚而立。
不止从何而来的风,缓缓吹拂着这人的衣衫,头发,面目似温润似妩媚,用雌雄莫辨的嗓音对楼下倦怠道:“若是看不上,妈妈便不要留了。”
似乎是方才在床上睡过一觉的朦胧模样。
徐小平看着那人,不想那人亦侧目,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徐小平,轻微勾起唇角。
徐小平干咽了下,惊魂未定地进了雅屋,看着屋内三位公子与荀木,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才那人竟是月无牙。
月无牙竟扮作了萦春楼小倌。
夜间月无牙才进来找他与荀木,双手拿着木质托盘,上摆一壶酒与一道下酒菜。
赤脚走向荀木软声道:“谢张老爷赏光奴家。”
荀木咳了一声。
徐小平在一旁看得颤颤兢兢。
月无牙侧目看向徐小平,语调又恢复了正常,道:“徐小平,去我那屋把我换下的衣物都拿过来。”
妈的狗男男。
徐小平走出门外,唾了一声,去另一屋拿月无牙的衣物,欲走之时地上掉下一个瓷瓶,瓶口封塞被摔的掉在一旁,流出一摊膏状物什。
徐小平连忙蹲下,拿手将那团东西在地面抹匀了,又将瓷瓶装好,细细地擦干净,直到看不出掉地的痕迹,这才将瓷瓶重新裹进月无牙的衣物内。
在隔壁的房屋内,月无牙和荀木坐在矮桌前。
月无牙道:“爷已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会儿你便守在我那房的屋顶上,若是采花贼进来,便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