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圆梦录[重生]+番外(32)

就像楼小屿这般,打破器具,亦或是扰他清梦,亦或是郎情妾意拉了一下手被看见,亦或是……总之,要处死奴仆可太容易了,就像踩死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钱依山始终没能想到,那个看起来冷冷淡淡却不算寡言的孩子会变得如此可怕。这些年东宫外流言蜚语一直不消,都知道太子以杀人为乐,都传有朝一日太子即位,也不过是桀纣之流。为此,钱依山知道兰贺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皇帝对他极其不满,可这也并不能使兰贺收敛。

在沉寂半年之后,太子又要开杀戒了。

钱依山忍不住想,是他叫楼小屿趴在地上,让雪冻伤了手,那样一双惨烈的手勾起兰贺的嗜血欲望,所以楼小屿要遭殃。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钱依山悲恸地想着。

这些年他一直为不能阻止兰贺而自责、愧疚、心痛、麻木,每死一个人他就要在刀山火海里挣扎一回,到这来,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活生生撕扯着,一点点一点点地被撕掉。

他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没有那次饥荒,他衣食无忧。即便有了那次饥荒,他虽然穷,但也不作恶。他平凡老实,一生唯二见过大量鲜血的场面,是妻子生产时,因为见到那样残忍的鲜血淋漓,所以更感激妻子也更珍惜孩子,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

可是老天爷让他遇到兰贺。从此,他看见鲜血在自己身上淌,看见鲜血流下一层层台阶,流到他的脚下。

血,满地的血,满目的血,那样红,那样浓,那样腥。钱依山永远忘不掉,那些血纯粹得太子大婚的一切喜庆的红色都比不上,它们永不褪色。

他猛然跪下,拂尘随着他的颓丧掉落在地,声响令兰贺朝他看去,还有地上捡拾碎片的水心。

水心只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埋头收拾,深知好奇心不能太强的道理。

兰贺问:“你怎么了?”

钱依山的眼睑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没有回应。

兰贺定定地看着他,忽而脸色一变,半跪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叫道:“钱依山!”

他向来矜贵低沉的嗓音鲜少喊叫,这样高昂的一声呼唤,喊出来后,兰贺愕然。时光倒流,两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只成一生。他一生里仅仅两回如此呼喊。

“钱依山!”

“钱依山!”

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他抓着钱依山,仿佛回到那遥远又近在咫尺的一天,钱依山饮鸩自戕,尸体的僵冷仿佛瘟疫般传染给他,叫他整个人也跟着僵冷了。

“不……不是现在……”

兰贺摇摇头,怒目而视,猛地一摇钱依山,命令道:“钱依山!给我醒醒!”

钱依山被他摇得脑袋一乱,本能推开他。

兰贺站起身,侧身冷对地上的宫人,语气不带一丝温度道:“滚出去。”

水心诧异地抬起头,起身、行礼、后退、转身离开、带上门一连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殿内只剩有着十几年情分的主仆二人。

“你到底在干什么?”

钱依山缓缓抬头,望着太子冷厉的眼眸,忽地笑了。

“太子,太子殿下,仆现在才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杀人也不会眨一下眼,和他这种平头百姓有不可逾越的沟壑。

“你疯了?”

钱依山笑着摇头,他觉得他现在清醒得很,无比清醒。

过去比起现在,那就是被钱糊住了眼睛。就如他的姓名,钱、依、山,钱和山一样庞大,挡在他眼前,他就除了钱什么也再看不见。

但鲜血无孔不入,终究把他眼前的山给染红了。

钱依山端正地跪着,掌心贴在地上,朝兰贺磕头,并不再抬起。

他道:“殿下,仆斗胆求你,念在这些年,仆恪尽职守,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仆一条生路吧。”

在楼小屿被杀之前,准他没胆,准他逃离吧。

“你说什么?”兰贺茫然地盯着他的后脑。

钱依山重复道:“仆斗胆恳求殿下,念在这些年,仆恪尽职守,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放仆一条生路吧。”

“放你一条生路?”兰贺的声音无法控制地颤抖,“我什么时候……绝你的生路了?”

与此同时,兰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索魂音律,“知道钱依山为什么要自杀吗?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在妻儿和太子之间,他竟然全都不选,自我了结。可惜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探究

从通光殿出来,寒风打在脸上,兰贺却未感到冷。他缓缓地离开这里,奴仆跟在他身后三四丈远外,望着他睡不醒般的身影,在天地间如萧瑟荒原上一株随风摇曳的狗尾巴草。

兰贺不知自己想走去哪,对钱依山想离他而去,不,是想离钱而去一事耿耿于怀。他走着,偶尔停下来望一眼辽阔的穹苍。

冬天的天空很无趣,只有雪花会经过。现下唯一的过客也没有,整片天空一处露着蓝,一处露着灰,像一块雾蓝色的绢布静静铺开。

东宫的四季苍穹,他看了二十几年,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片天上的一朵云一束风,每一道纹理都像流淌在他骨肉间的血液,与他相近相似,每每抬头,都仿佛与知己相处。

曾经钱依山不知道说什么时,就喜欢说,“这天真是亮啊,不愧不是东宫的天,又大又亮。”慢慢地变温文了,就含蓄说,“殿下你看,今天的天色真好。”再慢慢地,他就不说了。

可这天明明该如何还是如何,天会变,但变来变去也就那几番模样。钱依山为何就不再夸这天了?他眼里看到的天究竟变成什么模样了?

兰贺揣摩不出,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鬼使神差地到了临华殿。

临华殿的宫人跪地行礼,都一概平常寂静,只有一张兰贺不陌生也不熟悉的面孔大惊失色地看着他后低下去。

这是冷懿生带来的罗姓女之一。

兰贺见她的神情,就知冷懿生肯定是干什么不合礼节的事了。他步入寝室,罗九娘掩口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

待在死寂的寝室内看见床上拱起的形状和散开的墨发,兰贺便知冷懿生果然是睡回笼觉了。他走近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看被头发覆盖住脸蛋的太子妃。

罗九娘不敢打量太子的脸色,怯懦地跪地低声道:“太子殿下,阿姐她……太子妃她是实在太困了忍不住了才睡下的,她、她不是故意这样怠慢殿下的……”

在发现太子来临时,罗九娘有赶紧唤醒冷懿生,但她只是叫几声“阿姐”,根本唤不醒,冷懿生睡得太沉。假如素月在,她会干脆摇醒冷懿生,但罗九娘不比素月胆大心细下手狠。

现在,罗九娘还在心底里琢磨不清。在自家时,冷懿生不是贪觉之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她总是精神奕奕地微笑着,忙碌着,从未露出一丝倦容和怨怼。可如今嫁作人妇,还是当朝太子妃,她却一点精力都没有似的,只想着睡觉。光是在她睡觉时,看其他宫人若无其事的脸色,罗九娘也知道他们在看不起这个好像只会睡觉的太子妃。

然而,太子并没罗九娘以为的那样铁面无情苛待自己的妻子,他只道:“我知道。”

罗九娘眨眨眼,心里沉下一块大石头,见太子还深情款款地盯着冷懿生的头发,她识趣道:“殿下,奴婢先退下了。”

“慢着。”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罗九娘心里发怵,第一回当侍女,她连恭敬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虽然在家母亲和云儿都教导过她,但眼下没有素月在,冷懿生又睡着了,相当于她独自面对太子,她是真的害怕惨了,只希望太子不要吩咐什么难事,否则她得哭出来。

兰贺淡漠的目光落在罗九娘头上,将这未及笄的小姑娘打量一番,片刻后才问:“叫什么名?”

“奴婢叫小九。”

女子闺名自是不能随意告知外人的,而做侍女要有名给主人叫唤,冷懿生却没给她们取名,只管照她们在家中的排行叫,所以现今也就干脆叫小八小九了。

“你父亲是?”

“家父罗桓。”

“噢,大理寺罗少卿。”兰贺唇边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叫人捉摸不清他的心思,“另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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