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生。”罗韶深情温柔地唤道。
冷懿生拢在袖子里的小手捏紧,哽着声音道:“回外公,懿生没有这个想法,懿生自知配不上表兄,懿生不敢有妄想。”
罗韶猛然发愕,罗老太爷与儿子儿媳也怔住,特别是罗韶母亲余氏。
好好的儿子与孤女青梅竹马,平日里她可从没给过这孤女好脸色看,绕是如此,这丫头也没有一丁点要和她儿子分道扬镳的意思。刚才儿子信誓旦旦要娶孤女为妻,可把她气了个半死,也知道孤女不会放弃这样一块肥肉,还在想着要怎么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道她就……
“你说什么?”余氏难以置信地问,生怕是这狡猾的孤女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那可就更要把她的傻儿子吃死了。
冷懿生对上她的眼神,认真道:“舅母,懿生不敢妄想当表兄的妻妾。终生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已无父无母,此事当由外公作主。”说着,她看向罗老太爷,态度恭敬卑微,“只愿外公,能为懿生寻一门当户对的郎君,从此男耕女织,懿生便心满意足了。”
她的意思非常清楚,她不嫁罗韶,也不当小妾,其余高门也不想去高攀,只想平凡安稳,嫁个乡野村夫也没什么。
闻言,罗老太爷和儿子儿媳都倍感欣慰,只有罗韶,他皱起眉头,甚至伸手抓住冷懿生的手臂,活像一个被抛弃的情种,就差流两滴鳄鱼泪道:“懿生,你这是何意?”
昨夜小院里,罗韶探了口风,明明冷懿生已是非他不嫁,更是说好了,家中长辈由他来说服,冷懿生只需乖乖等着大婚之日披上红妆嫁给他,万事大吉。谁料才一夜,冷懿生竟出尔反尔,与昨夜判若两人。
他有些用力,冷懿生吃痛要推开他的手,好在余氏也看不下去,赶在罗老太爷动怒前分开两人。
“韶儿,这成何体统!”余氏恨铁不成钢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冷懿生轻轻揉了揉被掐的手臂,痛觉令她冷着脸色正声道:“表兄乃风光霁月、怀瑾握瑜之君子,当娶的,也该是秀外慧中、蕙质兰心之女,而非懿生此等福浅命薄之人。懿生——配不上表兄,还望表兄不要错付真心,懿生担不起。”
这一番自贬下来,冷懿生瞥见罗老太爷眸底的满意之色,心安了。
“懿生,你先下去吧。”
“是。”
冷懿生颔首告退,罗韶还在无比震惊之中望着她,苍白地喊着“懿生,懿生”,她握紧双手转身离开正堂,不给他一个眼神。
人生得以重来,是老天垂怜,即便注定命苦,冷懿生是不会跳同一个火坑了。
出逃
冷懿生一出正堂,就跟逃命似的,还不能让奴仆看出她的异样,健步如飞疾走回自己破旧的小院子,见了素月赶忙关上房门,总算闭上眼喘了口大气。
拒绝嫁给罗韶,她离后来的悲剧就远了几步。
上辈子,在她当着罗老太爷的面请求嫁给罗韶之后,他便急不可待,为堵父母之嘴,火速请了大师算八字,以她八字旺夫一说令罗家长辈对这桩婚事睁只眼闭只眼,而后便是择吉日吉时下聘、成亲,一切准备还不到一个月,在年前就把她娶了。
可惜当时冷懿生不懂事,徜徉在虚幻的幸福里,乃至洞房花烛夜独守空房,披着红盖头苦等到天亮,也还觉得新郎是因陪酒繁忙……后来无数个日夜,被寒衾冷,她多么尽心地用自己的身躯捂暖捂热了,也不见罗韶来与她同居一宿。
后来她艰难地鼓起勇气问已经是自己夫君的罗韶,他仍深情款款而宠溺地对她道:“懿生还小,不急一时。”这便叫她羞得满脸通红,再不介怀此事,只安心等着。
一直到初春三月,罗韶染了风寒,冷懿生亲手为他煎药,在夜里送到他的书房。谁曾想,就在书房里,她亲眼目睹,本该为翰林院公务操劳的罗韶与一男人同倚榻上,耳鬓厮磨,男人的手甚至伸进他松垮的衣襟……
骤然间,玉手一松,托盘翻转,青花瓷碗与小勺落地破碎,声音清脆。
“冷姑娘,大冷天你怎么在冒虚汗?可是出什么事了?”
素月见她回来,走近了,手帕轻轻擦拭她光洁的额间。
冷懿生反手握住素月的手,牢牢握着,用深呼吸来平复胸口的悸动。
“天冷,许是我走得急,才喘不上气。”
“冷姑娘急着做什么?如今地上积雪湿滑,走路要千万小心,仔细滑倒了。”
“是我毛躁了。”
冷懿生被素月扶着在椅子上坐下,她又认真看着素月,握着她的手跟握着宝贝似的不愿松开。
“素月,让我看看你。”
素月一头雾水,但也依言蹲下身来,微微仰起头,让冷懿生看,自己也看她,只见她一双水瞳悲戚,上扬的眼角泛红,眉眼透着说不出的哀伤。
“冷姑娘……”她心疼地轻声唤道。
素月是外祖母给冷懿生的婢女,陪她一起长大,情同姊妹。冷懿生嫁与罗韶时,素月自然也陪着出嫁。在罗韶位于城北的宅院里,素月与她相伴依旧,最终却因撞破罗韶的秘密而惨死刀下,叫她悲痛欲绝,更是悔恨不已。
如今回绝罗韶只怕还不够,因为她是被挑中的人。
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孑然一身的弱女子,但又有出尘的姿容,胆怯的性子。
罗韶看中她,娶她为妻,偶尔带出去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令人歆羡,便满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骄傲。被她知晓他的秘密,这也不要紧,因为她懦弱无知,奈何不了他,背后更无一亲密家人,对于夫君的事便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去,很妥当。
这是冷懿生吃尽苦头才明白的真相,所以,她怀疑罗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合心意的新娘。
“素月,”冷懿生压低了声音,茫茫然又下定决心似的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要去哪?”素月没听懂她真正的意思。
冷懿生说不上来,话一出口,才想到现实的境地。
她一生被禁锢在罗府,上辈子出嫁后也一直被罗韶拘禁在家,哪儿也没去过,更是什么朋友也没结识过。离了罗府,离了罗韶,她当真无处可去。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坐以待毙,重蹈覆辙,再把上辈子的苦痛尝一遍,被迫自戕。
冷懿生怅惘而决绝道:“去哪都好。天下那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素月讶异,她接着道:“素月,你可愿意与我一道走?若是不愿,也不要紧。”
素月是婢女,留在罗府还能安稳度日,只是她不能。虽说她已表明心意,嫁进寻常人家也心甘情愿,可罗家未必甘心。虽然他们看不起她,觉得她不够资格当体面君子的妻子,但做个侍妾还是足够的。将她塞给什么达官显贵当侍妾,能得到的回报远比给寻常人家当妻子高得多。
罗家人不是傻子,现在的冷懿生也不是。
“冷姑娘是要离开罗府?”素月不明就里,但却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泫然欲泣,“冷姑娘可不能抛弃素月,素月只想跟着你。”
“素月……”
冷懿生自是明白素月对自己死心塌地,可是她该带素月去冒险么?罗府外,是她未曾经历的天地,有何危险,她大概懂,但真碰上了要如何破解脱身,便是另一说了。
“冷姑娘,素月是你的人,无论你要去哪里,素月都要陪你、伺候你。”
“好……好素月,你就不怕苦么?”
素月毅然摇头,“只要能永远陪在冷姑娘身边,素月就不苦。冷姑娘,老太爷找你,是说了何事么?为何忽然要离开罗府?”
冷懿生默然,要是直说自己拒绝了罗韶,素月大概会很不理解。想她过去和罗韶,那真是蜜里调油,表兄表妹青梅竹马,情比金坚。有时候想想,她也不敢相信,后来会变成那样。
罗韶的心机真就那么重,从小就挖好要给她跳的坑?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罗韶究竟是城府极深,还是真的爱她,只是后来才变心?
这一切,终究是不关她的事了,对此耿耿于怀也没好处。
冷懿生含糊其辞,把素月糊弄过去,两人着手收拾行囊。为避人耳目,她们带的东西不能多,只能带几件冬衣在外御寒用,还有她仅有的财物——从小攒起来的近百两银子,几支银簪,一对金花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