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忙的周末他会到图书馆去，依赖书本的味道永远有效。
通常不到四点天就会暗下来，伍泽则需要在黑夜前回到住处。
最近天气预报有雨，冬天下雨的夜晚很可怕，伍泽出门一定会带伞。
但这天伍泽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他的伞。
来的时候放在图书馆门口的托管处，现在不见了——和那一次很像。
但这里没有人会主动撑开伞说“我带你吧”，所以伍泽打算走快一些碰碰运气，尽量在雨下起来之前到家。
雨没听他的心声，只顺从突如其来的阴云，而且下得越来越大。
伍泽把背包撑在头顶挡着跑了一段，碰巧经过美术馆，便匆匆进去躲雨。
他随手擦过衣服上的雨水才往里面走。
穿过看印象派特展的人群，到人少的古典馆厅去，最后在一幅巨大的布面油画前坐下，抬头时能看见妖精王后提坦妮雅和她的仆从在森林的湖边举行一场宴会。
右边的椅子上有个小女孩，拿着素描本和铅笔临摹；左边是位杵着拐杖的银发老太太，正在闭目养神。
没有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了，他不得不想他。
不得不想如果他们没有遇见陈景昀，那么伍泽还能再扮演一段时间，扮演温柔耐心、留过学的、满腹诗书的文学课老师；也扮演他的情人，在伍泽的那个被林致点亮过，燃烧过，又如暴风席卷摧毁过的单人教工宿舍。
四个多月过去了，留学生圈子里很容易凑成新的恋人，对林致来说这件事就更简单。
林致是个那么优秀的男孩，他能走出去，回到更明亮，更适合他的轨道上。
坐垫有微弱的薰衣草香，暖气很足，让人昏昏欲睡。
伍泽闭上了眼。
这次醒来之后他会好好回到自己该呆的位置。
*1. 两首诗均由伍泽口述。
2.《仲夏夜之梦》（A Midsummer Night's Dream），是威廉·莎士比亚在約1590年－1596年间创作的浪漫喜剧。
（by Edwin Landseer）提坦妮雅（Titania）是居住在森林中的妖精王后。
有一天她和丈夫奥伯隆（Oberon）起了争执，奥伯隆打算以恶作剧惩罚她，于是命仆人把织工波顿（Bottom）的脑袋变成了驴头，又在提坦妮雅的眼皮上滴了一种具有魔法效果的花朵汁液。
提坦妮雅醒来时看见了驴头人波顿，并在花汁的作用下对他一见钟情，但波顿觉得自己在做梦，对妖精王后的示爱毫无反应。
故事的最后，奥伯隆终于后悔，解除了她和波顿身上的魔咒，提坦妮雅和奥伯隆重归于好。
第16章 现实话题
“真没想到你说来就来了。”
老同学带着满打啤酒回到餐桌旁。
“我很早就申请了，忘了告诉你。”
伍泽笑着掰出一听。
“诶咱们上次一起吃火锅算很久之前了吧。”
“16年元旦。”
“啊对对，是16年，和同校几个phd一起。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喝大了，说你要写本小说，” 老同学下了一盘牛肉， “现在那小说咋样啦？”“不行，我也就只能改改剧本了，” 伍泽说，“而且学校的事情也多，抽不开身。”
“啊你在C大是吧，教英美文学？”“对。
“ 肉片和蔬菜在沸腾的汤里咕咚作响。
“你说你当初啊也是挺特别哈，” 老同学说，“说你研究莎翁，我们都以为你是那种脱离世俗的你知道吧，结果火锅局吃最凶的就是你。”
伍泽说，“莎翁怎么就脱离世俗了。”
“行行行不脱离，古典古典，”老同学拿起啤酒罐，“先走一个？” 伍泽跟他碰了碰杯。
“诶对了小刘是不是结婚了？”“刘韵？对。”
“我看她朋友圈哦经常发牢骚，看着不太平哦。”
“嗯，她丈夫那边不理解她经常出差。”
“他们做口译的都到处飞啦，有什么办法。”
“是这样。”
“你呢你有动静吗。”
“没有啊。”
“你家不闹？”他吃完一颗肉丸子喝了口啤酒，“我家里很早就不管了。”
“啊对对噢我靠我忘了，哎对不起对不起。”
老同学说。
“没事不用道歉，早出柜早轻松。”
伍泽喝了两罐觉得说话放松多了。
“有事喊喊朋友！也一样哈！”那老同学給伍泽捞了两片牛肉。
“肉别都开了，多留点给你家那位。”
“哎呀他晚上不吃肉，他减脂，可精致喽。”
伍泽笑起来。
他同学喝多了嘴巴也开始飘，“说起这事情，你要不还是出去玩玩？老憋在家，难不成你还等1送上门啊。”
伍泽还真想起了一个“送上门”的，他笑着摇头，“我？去玩什么？我身材又不好，我跟人讲莎士比亚吗，干脆办个柏拉图学派，看能不能争取在开讲10秒内被撵出去？”说完托着腮，打了个嗝。
老同学红着脸哈哈笑，“你别说，指不定还真有人走心不走肾。”
伍泽也跟着笑起来。
那老同学的丈夫进门看到的场面就是，两个零坐在桌前围着麻辣锅、餐碟味碟和啤酒罐，笑得东倒西歪。
那人也不说什么了，挂了外套就来帮忙收拾东西擦桌子。
老同学红着脸巴他丈夫，问：“诶咱们当初是走心还是走肾来着。”
“走水。”
“哈哈哈哈哈，” 伍泽的笑点被半打啤酒搞得毫无下限。
这两位当初是因为宿舍烟雾报警响冲下楼，发现对方跟自己穿了同款睡裤认识的。
“伍博士晚上还走吗，在咱们家客厅将就？”“不用了，我家离这边挺近的，坐五六个站就到。”
伍泽回他。
伍泽借他们的卫生间洗了洗脸，下楼走到夜风里的一瞬间就觉得酒醒了。
夜深了，街铺都关着，只有居民楼零星点着灯。
这附近住户少，伍泽一路走到巷口的车站也没见什么人。
坐着等车的时候伍泽看了眼手机。
老同学非要他下个交友app，他闲着无聊随便注册了账号翻了翻，附近一公里长得像个人的简介第一栏都是“have fun”，伍泽关掉了软件，手机扔回口袋里。
巴士车站有挡板隔着点风，不那么凉了，伍泽感觉头脑又热起来。
have fun有什么不好？谈恋爱多累啊。
你肯定不知道我和你在同一个城市里。
你交女朋友了吗？那个叫元玥的孩子好像就挺喜欢你的。
你能适应这里的冬天吗，是不是很难度过，是不是觉得整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被困在黑暗里出不去？啊，你说只是我会这么觉得？你就是个天真的小孩。
车还要再等十分钟。
伍泽拿出手机再次登陆那个平台，随便选的一张背影竟然还召来了两三个人。
第一个上来就说喜欢日本人。
第二个发了张重点照片。
胖，显短。
第三个脸还不错，但没有他好看。
伍泽晃了晃神，点开那个脸好看的，但是型号撞了。
伍泽在思考可不可以勉为其难，又觉得懒，他刚想婉拒掉，对方就发来消息说看照片相似认错了人，连句道歉都没有。
胖的那个还挺有礼貌。
问他是做什么的。
伍泽说他是个演员，那男人还挺兴奋，问他明晚要不要date。
伍泽说不date，那边过了很久都没回音。
喜欢日本人那个问伍泽能用日语叫床吗，伍泽回复说不能，但我能用中文操你妈。
车来了。
伍泽随手把那个app卸载了。
注：他们交友小软件里的have fun一般指约p
第17章 故事日
春节快到了，商铺挂上了红色装饰。
这里的“中国新年”更像是圣诞促销的延续，以图讨好有乡愁的、假装有乡愁的华人，和有亚洲情结的白人。
总有人能在这些装饰中感觉到节日气息，但不包括伍泽。
伍泽离开商业区，沿着弯道往山的方向走。
在这里能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攀登，不是沿着砌好的人行道按着扶手散步。
鞋边会沾满泥泞，头发会散乱，脸会冰冷，帽子会飞走。
从来没有成功攀登到任何一个顶峰的他今天突然有这样的冲动——不是登顶的，是承受痛苦的冲动。
野草过膝，他弓着背往山上走，虽然山不高，但草地上的湿滑让这种攀爬很费力，但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有光的顶峰，蛊惑的风从那里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