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这事没闹大,也仅有小猎场那些个官眷知道罢了,其余的人,便连皇帝和席台上这些人,都无一知晓的,否则宋丞相早就想法子为女儿开脱,也不至于临了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元憬当时又冲出去那么急,一个字都没解释就跑远了,元贞众人因骑术差他许多被落在后面些,也根本没有如他那般的视野能看的到低下小猎场的事,初时还都以为是元憬随性惯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不,元贞一众也是刚刚才知道,他们不在的时候,底下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元贞急急地下马,就往辛家的帐子的方向冲;余洛安也很在后头弃了马,但却分明不是往宋家的帐子去。
元贞走到半路,身旁贴身伺候的宫人迎上来,向元贞行了一礼后又朝他身后拱手:
“余公子日安。”
元贞这才发现余洛安竟在后头。
他微微皱了眉头,停下步子:
“余公子这是做什么?宋家的帐子在那头,余家的也是。余公子不如抓紧瞧瞧你的未婚妻宋二小姐吗?本宫方才可是瞧见,她如今被重罚,状况不是太好的。”
元贞一早便不喜余家这位,旁的也就罢了,尤其是知道他从前在辛府受过恩典教养的,竟还能退婚拂了整个辛家和辛夷妹妹的脸面。他自那时就心觉这余公子,怕是品德不端。
余洛安则微垂下眼帘,一副又惭愧又有些忧心地:
“殿下,宋家势大,自然探望关心二小姐的人不知凡几,尚且还轮不到我;只是辛家姐姐从前对我有过几年的收养之恩,如今即便没有姻缘情分,尚且也该去聊表关心,况且害了她的又是二小姐,我实在心有惭愧,至少也要去稍表歉意的。”
这话倒是也有道理,元贞舒了眉眼,但话里仍有劝阻之意:
“既然余公子这么说,本宫也不好再多言,只是余公子尚要做好准备,辛家未必会欢迎你,届时还请你能谅解一二,早早离去莫再多作纠缠。”
“是——,我心里明白。”
余洛安低眉顺眼地说罢,元贞心下微叹。方才转过身,距离辛家的帐子不过数尺有余,却见不远处消失了半晌的元憬,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端派,而是两手举着两只用棍子戳上去的不明之物,已经走到了辛家帐子的旁边了。
这样子,是颇有些令人觉得好笑的,半点儿也不庄重,可元贞细细看去,却发现元憬手中举着的,分明是烤鸡烤兔。
这——
二人都停下了步子,愣愣地看着;眼瞧着元憬走过去,却没有从门帘处进去,许是为着避嫌,只是站在帐子外头的窗口处,也不知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少倾以后,将手里的烤肉递了过去。
元贞慢慢笑了。
尔后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余洛安道:
“余公子,恐怕现下你我二人并不适合过去探望,会打扰人家的,不如我们一起先回席台吧,你也赶紧去瞧瞧你那未婚妻的伤势,随后有机会了再来这儿。”
元贞这话表面像是商议,实则就是在暗示余洛安,他不该这时候过去,长点儿心就赶紧离开,去看望该看望的人。
余洛安脸色好一阵僵硬,抬眸间又看了看帐子外那个憬世子,他其实心里半点儿也不想夸他的,却在经过上午的围猎过后,不得不承认,元憬的确是英姿焕发,比起自己不知强到哪里去。
此刻他心中再是惦念辛夷,也知实在不好过去了,况且两人前几次都闹得不甚愉快,这回若再贸然前往,恐怕不行。
他只能抬手向太子行礼告辞。
“是,殿下——,那微臣就先告辞了,您自便。”
元贞点头颔首后,余洛安转身离去。
元贞则又转过身,看了眼前那副情境许久,期间便一直在笑,身旁跟着伺候的宫人心中是明镜儿似的,也是忍俊不禁。
这厢元憬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被旁人尽收眼底,还欢欢喜喜地寻了辛夷,给她尝自己亲手打的野/味儿呢。
“阿稚,你让霜叶用匕首切成小块儿的,我烤了许久,里头估计已经软烂了,很好吃的。”
隔着屏风,他也看不清软榻那边,只有霜叶里里外外走了两圈,不过元憬不着急非要这会儿见辛夷,她是他抱回来的,那会儿也已经在一块儿说了好些话,现在该让她歇歇了。
辛夷尝了一口,的确好吃,元憬从前在平南封地估计没少打猎烤这些,手艺虽不如府里那些厨子,却也独有一番风味。
可惜她现在没办法高声回应,否则定要亲口夸夸他。
“霜叶,你去告诉憬世子,就说我吃了,很喜欢,替我谢谢他。”
霜叶赶紧去传了话,辛夷便听到元憬在帐外低笑,看的出来很是欢喜。辛夷其实倒让他进来过,只是元憬说不妥,等会儿若是辛大人进来,恐会觉得他元憬是什么登徒子。
辛夷其实是想谢谢这次他的仗义执言,若非他开口,或许孝恭帝忌惮着宋丞相,还是会放宋锦玉一马也未可知,更何况他还不顾猎场规矩救了她,桩桩件件,都是天大的恩情。
不过也好,反正来日方长。
辛夷低头看着怀里的瓷盘,里面是霜叶切好的小肉块儿,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她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抿着唇微微笑了。
余洛安回了自家的帐子,余大人就催促他快去探望宋锦玉,他心里突生厌恶,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点头应了。
宋相现下不知何处,余洛安赶到的时候,帐子里只有荣妃和旁的几位官眷守着;见他来了,荣妃便唤那些女眷出去了。
宋锦玉这会儿已经醒了,正趴在榻上抽噎,哭的好不凄惨,余洛安心中却生不出半分怜惜:
他以前以为她不过是蛮横无理罢了,顶多娇纵跋扈些,却不想竟这般歹毒,小小年纪别的不学,竟跟着她爹学了一手腌臜下作的害人手段。
他听下人说,那马儿发了狂,辛家小姐是摔得极重,连走路都不能了,他心里就又是愧疚又是担忧。
而今罪魁祸首就在自己面前,他冷着脸,站到宋锦玉床头。
宋锦玉抬眼一看是他,霎时就委屈地不得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洛安——,洛安你可算来了,她们都欺辱我,一群贱人……”
余洛安皱着眉,面无表情地看着宋锦玉语无伦次地咒骂着,她倒是一点儿记性没长,明明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去怪被她害的人。
“够了——”
余洛安眉眼间略有些不耐烦:
“你还嫌不够乱吗?此处人多眼杂,你就不怕隔墙有耳?你在这里大声咒骂,若被有心人听到了,再去参你一本,岂非惹得龙颜大怒?”
宋锦玉愣了一下,眼泪还挂在脸上,梨花带雨,余洛安却不为所动。
“你……你训斥我?洛安,你怎么能训斥我,明明是我挨了打了……”
宋锦玉这会儿俨然一个胡搅蛮缠的泼妇模样,半分理智也无,又把矛头指向余洛安,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别人,仿佛全天下人都有错,就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余洛安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你挨了打了?要不是你先去害辛夷,你怎么会挨了打了?!”
余洛安突然拔高声音质问宋锦玉,实则是心里痛苦,快被滔天的愧疚和难受淹没了。
他本就亏欠辛夷良多,退婚一事如鲠在喉,成了一根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如今宋锦玉又惹出这样的事端来,辛夷该有多恨他,他想都不敢想。
宋锦玉闻言却是忽然发狂,声音抖的尖厉起来:
“余洛安!你怎么能帮着那个贱人说话?!你是我宋家的未婚婿,不是她辛家的!怪不得你这么生气,你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辛夷?我告诉你,你休想——”
宋锦玉这会儿是真的被刺激到了,嘶吼间扯动着身上的伤口,她竟像感觉不到了似的,早就气得火冒三丈,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记着和余洛安吵,别说大家闺秀,连平常女子该有的礼数都失了。
余洛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被她三言两语刺到痛处,竟错些也失去理智。
余洛安懒得理会她了,也怕自己再待下去事态会更严重,他沉下声:
“我同你说不清,你安分些,先好好养伤吧,别再给丞相和宋家招惹是非,否则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