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珠似乎对陶沝此刻的突兀出现感到不解:“你怎么过来了?万岁爷之前不是让你待在那间院子里不准出来么?”
陶沝听出他这话是有心在提醒自己的处境,当下深深地朝他福了福身,语气坚定地回话道:“奴婢听说太子爷一直跪在这里,奴婢是来劝太子爷的……”
魏珠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让他一下子想不到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于是乎,在深深打量了陶沝一会儿之后,他最终将眼睛一闭,挥手让守在门口的那几名侍卫一一放行。
那几名侍卫见状颇有些不安地看看陶沝又看看魏珠,忍不住小声提醒:
“公公,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万岁爷先前可是再三叮嘱过,不许其他人进去的……若是到时候怪罪下来,奴才们要怎么办?”
魏珠闻言立马狠狠白了那几名侍卫一眼,嘴里轻声斥道:“笨蛋,如果跪在里面的太子爷有什么闪失,你们觉得万岁爷就会饶过你们么?”
“……公公教训的是!是奴才们愚钝了……”
一听这话,侍卫们先是一怔,跟着便忙不迭地将陶沝放行,陶沝面带感激地再度朝魏珠行了个礼,这才大步走进门去。
院子里这会儿只点着两盏落地宫灯,太子笔直地跪在廊下,背对着院门的方向,前方隔着几步就是台阶,正对着的那扇房间大门紧闭,屋里透出些许亮光,有模糊的剪影映在烟罗制的窗纱上,正来回微微晃动。
陶沝轻步走到太子身旁驻足,后者显然没想到她这会儿会过来,看向她的眼神明显流露出一丝意外——
“你怎么来了?”
陶沝并不答话,只咬唇默默望着他,眼中盛满了心疼。
见此情景,太子的嘴角顿时向上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跟着,又柔声劝慰道:“你别担心,我说过了,我这次,一定会坚持到底的……”
他嘴里这样说,但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晃,显然是有些体力不支。
陶沝见状赶紧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忍不住出声劝解:“要不,还是算了吧?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肯定会撑不住的……”
但太子却是摇头:“我没事,真的……”
见他坚持,陶沝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还是想要劝服他放弃:“可是他们说你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了,万岁爷一旦下定决心的事,不管再怎么求都是没用的,当年还有倾城帮着你一起求,但他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我做那样的牺牲,尤其是你……”
她这话一出口,太子那厢似是滞了滞,而后又定定地注视着她,眸光却是温和而坚定的:“但倘若没有所谓的付出,又怎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呢?如果明知不可为便放弃,那么这世上也就不会有虞舜孝感天地的故事,而我们,也同样不会在一起……”
陶沝被他最后这话说得一怔,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但却快得抓不住。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接茬反驳:
“可是……如果事先就已知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如此还继续为之的话,难道不是错么?”
“呵——怎么会呢?”闻言,太子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眸光也依旧温柔无比,“倘若你想做的这件事是你为自己所选定的毕生使命,那么,这件事便无所谓对错,或可为不可为,就只有应该怎么去做,怎么达成目标的问题,也许你觉得这是件错事或蠢事,但只要做的这个人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的,当然,前提条件是,他做这件事的本意得是出自一片善意,至少,不能为恶……”
他这番话说得颇有几分哲理,陶沝再度一怔,方才那种不和谐的感觉也随之再度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及时收住了,只眼带疑惑地盯着太子上下打量。
太子自然注意到了她此刻满带狐疑的探究目光,但并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再次冲她浅浅一笑。
见状,陶沝心中那种不和谐的感觉继续加深,她几乎是赌气地又一次反问道:“那——如果付出了努力和代价,最后也还是不成功呢?如果一番所作所为没有结果或回报,当中的过程真的会有意义么,最后收获的也不过就只是一种虚假的满足和成就感罢了……”
“……”听出她话里的赌气之意,太子那厢也跟着无声扬唇,“不,你错了,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有所谓的结果或回报,只是这个回报很可能并不是你当初满心期待的那个结果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你做的没有任何意义,比如——”
他说着,朝她伸出一只手,陶沝犹豫了一下,终究是递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笑着牵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米白色的缎袍袍摆垫在了她面前的地上,然后拉着她一起跪下,这才问她:
“比如现在这样,你觉得有意义了么?”
说完,见陶沝一愣,也不等她反应,便接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道,“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因为此时此刻,即便是跪着,也有你陪在我身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我也觉得很开心……而且,我这一跪能换来你的疼惜和歉意,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也是其中的一种结果或回报,不是吗?”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有意无意地再添一句,“这世上的事,包括所谓的努力,本来就不是只有一种结果或回报的,更何况,目标和目的从来都是两个概念,和你成亲只是一个目标,但并不是最终的那个目的……”
他最后的这句话显然深深地触动了陶沝的内心,她整个人当即一懵,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还没容她多想,对方就已先行抬起手,直接朝她的脸伸了过来,将她掉落在额前的碎发一一勾到了耳后,他的这个动作极其自然,而且轻柔,眼眸里也一直充盈着如暖阳般的温软笑意……
陶沝的思维仿佛瞬间凝滞住了。
因为这个动作实在太令她觉得熟悉了!
有个人,一直都是这样对她的……
……
“小丫头,目标和目的是两回事,这就好比我做实验,实验成功的确是我追求的目标,但我最终的目的却是实验成功后能够改写整个人类历史……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
仿若条件反射一般,一句很久以前听过的话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迅速闪过脑海。
那一瞬间,陶沝的心猛地一震,神情亦是惊讶到了极点。她终于明白刚才那种不和谐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在她面前的这具身子,包括这张脸,这双眼睛,还有声音,几乎全都可以以假乱真,但她却已经百分百地肯定,跪在自己跟前的这个“太子”并不是真正的太子,而是……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陶沝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眸,咬紧嘴唇低低出声询问。“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对方冷不丁被她这样一问,先是一愣,下一秒便迅速回过味来,冲她释然一笑,也同样压低嗓音回道:“怎么认出来的?”
而见他并没有否认,陶沝这厢也咬着嘴唇继续回道:“因为刚才的那种感觉和平时不太一样,而且,若是他,绝不可能会说出目标和目的不同这种话,这种话,也就只有师兄你说过……”
听到“师兄”这声称呼,太子——不,应该说是变装成“太子”的师兄当即弯了弯唇角,原本停在陶沝耳畔的那只大手也顺势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很好,反应还不算太迟钝!”
陶沝有些赧然,但还是照着自己的想法继续往下追问道:“可是,师兄你为什么会变装成他的样子?还有声音,你是怎么做到跟他一模一样的?”
“你放心,他没事,只不过是需要额外的时间去做一些准备而已,毕竟,一举一动都处在被监视之中的人,是没法放手做一些事情的,所以,我便代替他回来‘掩人耳目’——”
师兄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从陶沝的头顶收回,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冲她无声吐出几个字,“我戴了易容用的□□,至于声音,普通的变声器就可以做到——”
此语一出,陶沝当场讶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回过神来,又接着刚才的问题继续:“那他呢,他现在在哪里?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