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对不起……”雪丽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这么多事都是她一个人扛过来的。她知道那该有多么沉重的痛苦压在身上。
她爬到梁静的身边躺下来,地面冰得像水一样。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安慰的话都太没有意义了,“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梁静又说:“我害怕,我怕社会上的流言蜚语。人们表面上说着支持我的话,心里却要暗暗地怀疑我是个□□。网络那么发达,信息传得那么快,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的事情的,那时候事情的发展方向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不想别人都在议论我,我不想听到别人怀疑是我主动勾引老师的恶意揣测,我受不住那种压力,我更不想我的父母丢人现眼。那么多害怕的原因,我不敢做任何举动。前两年,我知道他离婚又结婚了,我就突然想通了。我不会让他那么舒服的活着的。我一定要报复他。”
她的声音真的像从古老的冰川时代传来的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雪丽担心地问她:“你要怎么报复他?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所有的证据都消除了,你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他侵犯了你。”
“我不需要证据,我需要的是我的良知。我的正义和惩罚。这和社会法律无关。法律只能惩罚犯了错的人,不能惩罚一个已经坏到根部的人。”
雪丽心里明白,她不能说那些似是而非的劝慰的话,就像:你还很年轻,忘记了那些事继续你的人生,这种话是一种最致命的废话,因为有些伤痛是留在身上的,身体自己会去愈合它,有些伤是留在灵魂里的,你抓不到它,它们却总会跑出来折磨你,啃噬你的意志,不能忘记,循环往复,直到你缴械投降的完全奔溃。
她沉默地看着梁静躺在那里,眼角的泪滑落在耳廓处、头发丝里,亮晶晶的,她身上的宽松的针织毛衣落在地上,格子衬衫包着她的身躯,胸口微微地起伏着,一会儿,她坐起来,静静地看着雪丽躺着,眼睛是红红的,还有泪流着。
她突然翻身起来,跨到雪丽的身上压着雪丽的肚子,掐着雪丽的脖子,死死地掐着,雪丽感到窒息的痛苦,瞬间头眼发晕,喉咙干燥得火烧火燎的,双手挣扎着把她推开,她的力气怎么会那么大?
雪丽的腿抬起来踢着草地,完全没有用处,她用力捶打的手也失去力气,慢慢的觉得全身冰冷僵硬了,意识模糊。
梁静却突然放开她,神经质地大笑着说:“你知道什么是绝望了吗?就是你想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别人却不给你机会的时候。”
雪丽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大脑的氧气一点一点充足,意识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和脖子,心跳得又快又乱,手脚还是冰凉的。
嘴里骂道:“你这个变态。你为什么要回来,滚出国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梁静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
“那你滚啊。”
“我不滚,为什么要我滚,该滚的人是你。是你一直抢我的东西,还让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雪丽气极了,站起身来就要走,站起来的时候有一阵头晕眼花,定了几秒后就独自走了,留下梁静一个人在背后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笑。
雪丽回到家就把梁静的东西打包装好准备把她赶出去,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疯女人。
那一晚梁静没有回来,第二天自己照常上班去了,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梁静实在可怜,她又觉得自己把梁静扔在那里是有点过分了,给她打电话不接,真的担心了起来。
午后,老汪打电话过来说:“昨天,不好意思把你们扔下不管,我怕夏夏发作起来吓到你们,你们最后怎么回家的?没事吧?”
雪丽就把情况和他说了。他也奇怪梁静为什么这样做?
两个人说了一会就各自工作了。
晚上下班,雪丽回到家,家里黑漆漆的,已经停止了供暖的房间有点冷冷的,她打开灯,看到梁静一个人窝在小沙发上睡觉,见她回来惊慌地坐起来看着她,说道:“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做?”
雪丽也就心软了。人的怒气只在当时那一刻,时间会把愤怒都冲散了留下愧悔来。看到梁静可怜的样子,不复当年的美貌和活力,怜悯的感情就取代了一切情绪,她走进来坐在她的身边,两个人的身体挤在小小的沙发上,体温都是冰凉的,温柔地说:“以前我不知道那些事伤害了你,但是现在我也都失去了,你还不能释怀吗?”
梁静摇摇头,头垂在胸前,低沉地说:“不是我不能释怀,只是它们好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恨意,支撑着我活下来,不然我就会活不下去的。我无数次想过死,可是我心有不甘,我没有勇气死。我经常自己和自己争斗,有时候理智胜了就会很平静地看着周围一切丑恶的东西,有时候仇恨胜利了,我就想杀了所有的人然后自己去死。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说着她哭出来了,声音尖尖的从玻璃柜上划过,刺耳揪心的令人难受,一会又低低地闷声抽噎着,说不出来的委屈和不甘。
雪丽把她拉在自己的怀里抱着她,闻着她头发上的洗发水的味道是薄荷生姜混合成的一种味道,怪冷的。
雪丽感到自己的肩膀热乎乎的,她的泪已经渗透了衣服进入了皮肤里。
雪丽默默地说:“其实很多人身上都藏着罪恶,但有的人真的会忘记,只是偶尔想到而已,有的人却一直记着,折磨自己。我们生来就要背负很多痛苦,有些是别人强加给我们不得不承受的,有些是我们自己自愿背负的。”
梁静闷声闷气地问:“嗯?为什么这么说?”
“嗯------就拿猥亵这种行为来说吧,很多小女孩在幼时都经历过,因为没有反抗的能力又对人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逃脱不掉的悲剧命运就会发生在这些弱小无助的孩子身上,但是很多女孩在长大的过程中这件事就淡忘了,甚至十几年都没有出现在脑海里,只是当成年后,再次发生这种情节时,才会想到很久以前自己被别人做过同样的事。有的孩子则会一直记住,反复出现,困扰着她们往后的人生,成为摆脱不掉的阴影,对两性关系一直无法形成合理的认识。那些可怜的女孩当时还很小,不知道这种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去说,因为在孩子幼小的思维里对这一行为根本没有任何意识,她们只知道被不喜欢的叔叔或者哥哥摸了□□、亲了嘴巴,抗拒着把小小的头颅扭到一边去,然后被大大超过自己的力气的大手拧过来接受恶心的惩罚。晶莹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来、不敢出声,不敢反抗。更不会去跟父母哭闹着诉说,因为根本找不到语言去形容这种超出她们认识范畴的事情。那些小女孩都会慢慢地长大,远离那些肮脏的人们,有一天,当她们再次听到别人说那种行为本身是在罪恶的时,她们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愤恨、屈辱,甚至惩罚都弥补不了心灵里的小小的缺口,对罪人的恨已经在那么多年的岁月中冲淡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反抗的怨恨。”
雪丽悠悠道来,好像有一幅画面摆在了她们的面前一样,无助弱小的灵魂们挣扎着、吼叫着,可是那些成年的人看不到也听不见,他们愚蠢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可爱的孩子身上,他们当宝贝一样的小女孩们成为坏人手里的玩物,稚嫩、听话的刺激着腐烂的人的心,可是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把孩子保护的很好,没有让她早早懂得男女之间的秘密。
梁静说:“你是那个小女孩吗?”
雪丽笑着摇头:“我不是。”
她转身去烧水泡茶了。
梁静看着她的身体在灯光里消失不见,心里并不相信她的回答,突然想出一句话来。
雪丽端着茶壶和茶杯走进来,沙茶色的毛衣和纯黑色的瓷杯形成好看的配色。她把茶杯放到小桌子上推到沙发边坐下来倒茶。水流朗朗热气氤氲。
梁静问她:“相比于痛恨伤害自己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更恨自己对伤害行为的包容?”
雪丽说:“对于我来说,我更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别人的伤害也许只有一次,可是我的软弱和无能却助长了无数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