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美人似了然她心中所思,身子稍稍坐端正了些,抬手屏退左右侍婢,这才好整以暇地道:“我瞧殿下仿似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而今这里也没旁人,殿下不如说与我听听?”
卫明枝拧着眉,犹豫地开口:“如果,如果一个女子很喜欢一个男子,可那个男子却并不喜欢她,她要怎么办才好?”
“何以见得那男子不喜欢她?”
“女子同那男子坦明心意,被他拒……”觉得这个词儿不甚贴切,她改换一个,“被他避开了。”
姝美人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说不得,那男子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
“就算是有什么苦衷,若那男子确实喜欢那女子,也该悄悄说出来,两个人能做的事情不是更多么?”
“男人想的东西可与你不一样。”姝美人谆谆善诱,“他对你可有半分不耐?”
“这倒是,不曾。”这一世的无词就算是避着她,也不会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对她说出“惹人生厌”这种话,这样一想,似是与前世有所不同。
“他可与其他女子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卫明枝摇头。无词身边别说女人了,就连男人都没有。
“那他对旁人可如同对你一样?”
卫明枝一静,还是摇头。被点拨一通,她发觉无词对她好似态度是要软和了那么一点、话也是要稍微多了那么一点、耐心也确实是好了一点。甚至对她比对自己还要……在意?
就好像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往手上挥刀、毫不在乎伤口地下水,可见她蹚进水潭中就要冷了一双眼。
“这不就结了。”姝美人一手撑着腮帮,笑看她,“男人哪,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口是心非。不必理会他有旁的隐情,他若无不耐,你便只管缠上去,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总能撬得他心防松动的。”
卫明枝豁然明朗,心里的郁结散去大半,正要高兴地同姝美人道谢,又回味过来一件事:“那个女子不是我。”
“呀,方才是说顺嘴了。”姝美人矜持地掩唇一笑,眸里意兴不减,“我亦知那女子并非九殿下。”
卫明枝这才起身同她行礼道谢,再拉扯完几句客套话便急不可耐地往粹雪斋赶。赶到半路她又被心中所思阻滞下来——
虽然姝美人所言不错,可她先前对待无词的法子是不是也有不对之处?
思及此,她一入殿便唤来盼夏为她搜罗民间话本。
她茶饭不思地看了整整两日话本,得出一个道理:纵然这话本里没有女子追求男子的招数,可男子追求女子的招数想来与它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只讲究“锲而不舍、徐徐图之”。
绝知此事要躬行。
是以卫明枝自春猎回来后,头一回踏足粹雪斋的后院。
她打算去见已被冷落了好几日的无词。
可无词并没有如她所料一般待在屋中,却是正好蹲在一盆艳红的海棠花前喂着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狸花猫。
小猫儿刚出生几个月大的模样,个头尚小,花色皮毛绒绒可爱,琥珀色的猫眼看起来格外漂亮。
她还没讲话,倒是无词侧眼先望见她,掩去一丝讶色,他站起来转过身:“殿下怎么过来了?”
卫明枝收回看猫的目光,视线也不分给他,只慢吞吞地走上前,杵到离他不远的地方,声音低低地:“我是来同你道歉的,先前的事情是我唐突了。”
她颇为不好意思,干脆蹲下身与那狸花猫大眼瞪小眼,话倒没断:“我这几日观话本上的公子追求姑娘都是慢慢来的,我就想,那我也与你慢慢来吧。”
无词良久不言,卫明枝也不看他,过了好一阵她才感觉到旁近有人也缓缓地蹲了身。
他垂着眼,秀致疏朗的侧脸轮廓在日照下显得柔和又清雅,没带半分戾气与冷厉。
他好似在看着海棠花,又好似在看着花下的猫,说的话却与她的宣告没有一点关系:“这猫儿昨夜跑进我的房中偷东西吃。”
“唔,你,房中有东西给它吃?”卫明枝被这个拐弯浇灭了赧意,对他的话感到奇怪。
“没有,昨夜它兴许要饿坏了。”
他说着抬手轻轻捏了捏小猫儿肉乎乎的爪子,“殿下的手可好些了?”
“好些了。”
卫明枝瞧他逗猫手也痒起来,便试着抚了抚猫儿软绵绵的花毛,小猫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须子一抖一抖地。
她欢喜不已,一时竟然也忘记了自己的来意,兴冲冲地扭头问无词:“你这猫儿借我玩几天可好?”
“窗外跑来的,兴许是只野猫,殿下若喜欢养着也无妨,只要留心别被它抓伤了。”
卫明枝自然满口应承,抱着猫在回廊上走半晌才忆起来正事——她仿似是去徐徐图无词的,怎么能怀里抱着猫呢?
她勾起手指头挠了挠猫下巴,瞬间又想道,管他呢,反正也把目的告诉他了,来日方长。
第21章 纸花
三月下旬正是个花儿开放的好时节,满庭都是融融暖意,飞燕玉风铃叮当作响,似一支欢快的小曲儿。
卫明枝闲来无事,逗了好几日的狸花猫。
这几日她除了逗猫,自然也做了许多旁的事情——用以落成“徐徐图之”的大计。
譬如偶然拾到或是瞧见精致有趣的玩意儿,她便收起来,精挑细选后给无词送去。也不与他见面,她只将东西放在他的窗前,而后敲两下窗子,待窗开前躲到就近的廊柱后。
无词倒没有把她的小玩意儿扔掉过,这算是个好的开端。
又譬如她近日频频翻阅书架上落灰的诗集词集,为的是能写出一手漂亮文章。文章自也是要送去给无词的。
偶然吃到一碗清甜可口的莲子羹,她便要挠头提笔打个比方:“三月廿二,晨,食到一碗莲子羹,沁甜爽口,唇齿生香,然,不及你。有忆诗集中李先生一句‘寄语双莲子,须知用意深’,是也如此。”
不经意瞧见檐下叽喳的鸟雀,她又要托腮提笔打个比方:“三月廿三,午,望窗外枝头有两只鸟儿啼叫,其声清丽婉转,教人心畅欢喜,然,不若你。有感白先生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是也如此。”
或然翻到一幅美人芭蕉图,她仍要咬唇提笔打个比方:“三月廿四,晚,烛下赏芭蕉美人图,恰如钱先生《未展芭蕉》一诗‘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我却不惧东风,只盼书札寄与你手。”
……
再譬如她还新试了剪纸的手艺,起初剪废了许多纸,到后来才能剪出些简单的小玩意,诸如花鸟鱼虫之类。
这一回她觉着得换个法子给无词送过去,左思右想,她看中了偎在她脚边打盹的狸花猫。
“小猫儿,你替我送样东西可好?”她把猫儿抱到膝上,与它四目相对。只可惜猫儿听不懂人言,在她的注视下抖了抖脑袋。
卫明枝于是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那便是锻炼猫儿,叫它能替她送东西去。
只是她毕竟没有驯猫的本领,两眼抓瞎地捣鼓了一个早上,才堪堪令小猫儿学会如何叼着剪纸才不至于把这样脆弱的东西咬破。
午时,盼夏送膳进来。
今日的菜食是冰水银耳、红枣雪蛤汤、酒酿清蒸鸭子、山药粥、姜汁白菜和樱桃里脊肉。
卫明枝握着玉筷,正苦思冥想着这些吃食该写首什么诗作个什么比,布好菜的盼夏却没有如同往常那样拎着食盒退下,而是杵在一旁不言不语。
她后知地反应过来,不由奇怪地道:“你愣在这里做什么?”
盼夏“噗通”一声跪下。
卫明枝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还未问些什么,盼夏已经垂首看地道:“主子恕罪,有些话就算是主子不喜欢听,奴婢今日也要说。”
“主子身份尊贵,这天底下的男子,不论是王公贵胄还是商贾文人,只要主子想,谁人不是欣喜若狂地凑上来?自古以来,闺阁中的女儿家都是受男子思慕追求者多,主子今日这般行事,实在是……自降身份。”
盼夏的身子仿佛有些轻颤,但仍是继续道:“盼夏虽然未做妇人,但宫内宫外之事见得不少,也心有所知——男子所宠所爱,大都只是天边那渴望而不可及的月亮,对于不费力气送上门来的东西,即便是世人眼中的珍宝他亦不会爱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