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你又要去日行一善?”伯庚斯揶揄道。
“不去看看,我不安心。”
贫民窟和上次来时一样脏乱。排泄物与垃圾腐败的气味,弥漫在每一条狭窄的街道上。
破木板和肮脏破布, 还有木箱堆成的障碍物,使得前行困难。无意间踢到哪里, 都有可能钻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
这次带来的食物比上次更多, 除了烤好的面包, 还有一些面粉,分装在小口袋里。
可是,当阿尔杰将一袋面粉递给一个孩子的时候, 却遭到了拒绝。
“不要这个。”面孔脏污,身形瘦小,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有一双淡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尔杰怀里的面包。
“要那个,这个,会抢。”
孩子像是不太会说话,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
阿尔杰没听明白,可还是拿了一只面包给那个孩子。
脏兮兮的小手,一接过食物,就拼命往嘴里塞,眼睛死死盯着阿尔杰,生怕他走掉。
“吃慢点,我可以给你多留一些。”阿尔杰俯下身,没有避讳孩子身上的脏衣服,轻拍他的后背。
孩子还是摇头,一个面包吃完,大着胆子又拿了一个,阿尔杰没有阻拦。
孩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有些忌惮地看看身后。那里已经聚集起了一大批贫民,正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们。
阿尔杰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当他在的时候,手里的食物才是能吃到肚子里的,只要他一走,这么小的孩子根本无力保护自己的口粮。
看着眼前这个狼吞虎咽的孩子,阿尔杰想起教团中养着的学徒。应该是差不多的年龄,可能这个孩子还要大一些,营养不良让他发育得有些迟缓。
教团里的学徒过得虽然不算多好,可真理之诗至少能保证他们吃饱穿暖,活在诸神的荣光之下。
不像这里,仿佛被诸神所遗弃,被同族所遗忘。
阿尔杰开始认真考虑起来。
是该以教士的名义,在王城发起一场募捐,还是选择向教团反应,然后由真理之诗出面,向贵族们倡议。或者,至少把这个孩子带回去。
“你明天、还会,来吗?”孩子继续渴求地盯着阿尔杰手里的东西。
“会吧。”阿尔杰有些不确定,他刚拿到下一份情报,不知道需要多久去分析。
“以后,每天?”
阿尔杰摇头:“我不是王城的人。”
“以前也有个大人,比你大方,会有肉。”
孩子的通用语说的磕磕绊绊。
“他叫……费洛?”
孩子的眼神茫然了一瞬,可还是讨好地点头:“他不让我偷,还说会给我吃的,还、非要我学识字。可是,他没来、很久了,害我快饿死了。
“他是,骗子。”
阿尔杰愣了一下。
孩子身后,有一个少年也开口:“大人,你认识他吗?和他说说吧,上次还说会给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为什么突然不来了?让我们怎么办?”
“对啊,还有我家的房子,屋顶漏了好久,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太不负责任了吧!”
“我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你手上拿的,快给我。”
“那个人为什么要骗我们呢?我们已经这么不幸了,真是太坏了。”
后面的人纷纷搭腔。
远方,传来悠远的钟鸣声。
刚才一直低着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阿尔杰,慢慢收起表情,缓缓抬头,银灰色的眼睛里一派深沉:“他再也不会来了。
“而你们——”
留在炼狱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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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洛,就像他生命中,照进的第一束光。
在感受到真正的温柔以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以前,是生活在多么冰冷的世界里。
他头一回知道,火焰不止可以像矮人锻造炉里的炉火那样暴烈,也可以是小小的一堆,温暖无害。
他第一次尝到烤熟的肉食,用神圣的盐做了调味。他不是魔鬼,不会被圣盐灼伤。
从来不会有人朝他笑得这么温柔,就连养母都只是冷冷淡淡而已。在此之前,也从没有人会聆听他的想法,只有费洛会细心询问。
【你想和我一起回真理之诗吗?我保证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会照顾好你。不用担心莫琳女士,我已经和她说过,她也同意了。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那是在树林中相遇的第二天,一个清晨,林中的薄雾还没有散。
其实他是不想去的,因为真理之诗在小镇里。去小镇上,总是很不愉快,一想到这个,他就下意识地抗拒。
可是,他实在很想和眼前这个人待在一起。所以,他最终还是朝对方伸出了手。
回到小镇上时,费洛也依旧牵着他的手。
记忆中一直很不友好的小镇,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朝他谩骂,没有人朝他丢石子、吐口水。
反而是费洛,微笑着朝所有人打招呼,向每一人个介绍,从今往后,他是真理之诗的一员,是诸神的追随者,是预备的、荣耀的教士。
过往的画面,像万华镜中的景象,在眼前逐一变幻。
温柔的微笑,教他习剑的英姿,讲授课程故意吓他们的样子,第一次出任务时,像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叮嘱他模样……
还有,无声无息,躺在寂静墓园中的样子……
费洛是兄长,是父亲,是老师。是他的指引者和庇护者。
不是……
骗子!
“阿尔杰、阿尔杰?!”焦急的声音,从梦境,响到现实。
银灰色的眼睛猛然睁开,里面是满到溢出的戾气,直到对上一双宝蓝色的眼睛,才慢慢敛起锐利的神光。
伯庚斯满面担忧:“你这是怎么了?从回来开始,就一直不太对,刚才像是做了噩梦,喊都喊不醒。”
阿尔杰坐起身,背后已经被汗湿,黏黏腻腻的,很难受。
他沉默地抱住伯庚斯,一言不发。
伯庚斯搂住他,更加担心,可是又不敢随便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那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从未有过的软弱。
“我只是不明白,善良和温柔,到底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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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拉索伯爵的宴会,是为了庆祝小女儿十五岁生日。
在新大陆人类帝国的贵族阶层中,一位贵族女性满了十五岁,就意味着,她可以正式地进入交际圈子。
所以这一年的生日非常重要,可以说,是这位女士,在交际圈中的第一次露面。
“你可以用雅木塔里斯子爵夫人的名义进去。”坐在前往伯爵府的马车上,伯庚斯向阿尔杰建议道。
阿尔杰失笑:“太惊世骇俗了。”
贵族间盛行豢养男宠,和寻找同性情人,可他们几乎不会将这些东西,光明正大地摆到台面上来。
“那就挚友。”伯庚斯稍有些遗憾,可还是妥协。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提议不太可能被通过。他的爱人,可是个古板的教士。
阿尔杰身上的礼服已经换过一套,原来那一身还是因为折痕过多而被放弃。
现在的这一套,与先前试穿那一套相差不多。同样是深蓝色,线条还要再简单利落一点,细节处已经被修饰得与他的身材贴合,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但阿尔杰有些不太适应。
礼服的版型太紧,动作间总会牵扯到衣料,以至于活动不开。太高级的布料又经不起折叠与磨蹭,总要小心对待,才能让它保持应有的状态。
“听说,贵族间还流行决斗,他们是怎么做到穿着这种衣服,还能进行正常武斗的?”
阿尔杰有些不解地问。
“所以决斗的场面总是很不好看。”伯庚斯有些不以为意。
“有人为你决斗过吗?”阿尔杰突然问。
伯庚斯愣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他有些恼怒地道:“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男人!”
阿尔杰看着他突然生气的样子,还有因羞恼而胀红的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笑起来。
“笑什么?不许笑!”
伯庚斯生了会儿闷气,又有些不自在地问:“如果、就是,有这样一个情境,你会为我决斗吗?”
阿尔杰忍着笑意:“决斗?你可是男人啊。”
伯庚斯被他的话哽住,又不好反驳自己刚说出去的话,只好继续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