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太宰治,那是我的教室。”我欢欢喜喜地给他介绍,“我是高二生,坐在靠窗的位置,嘿嘿,因为这样上课可以偷偷走神。我那天还有一套没做完的数学卷子,不知道学习委员有没有给我收上去,我最后一道大题还没写。”
太宰治静静听着,蓦地一笑:“阿澈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我很骄傲地回应:“那当然了,我成绩很好的!”
嗯,成绩很好,话也很多就是了,没办法,有点唠叨。
“哎,走走走,我们快去抢最新出的那款唱片,去晚了就要排长队了!”
我捕捉到了这个声音,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我面前闪过去。
“啊,太宰治,你瞧那个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常开心,“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个学校,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哈哈哈。”
太宰治没吭声。
我也没再讲下去。毕竟我的朋友,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伤心的表情。
也是,我已经死了快三个月了,难道指望着人家永远为我哭哭啼啼悲伤不已吗?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
“阿澈。”太宰治伸手接了一片樱花瓣,又将它轻轻拂落在地,“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嗯,的确该走了,这里没有更让我留恋的东西了。
我们走在旭川的路上,清幽的花草香味扑面而来,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务大楼。
“啊,就是前面那家店!”我兴奋地指给他看,“店长和我是老熟人,我经常从他家买红豆蛋挞吃,我跟你讲,他家的蛋挞味道最正宗了。”
我这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太宰治已经在那家店面前停了下来,透过窗子指了指展示栏里的红豆蛋挞:“老板,来一个。”
一个小纸袋包装好的红豆蛋挞放到了太宰治的手上,店长面带微笑,用我熟知的语气说着告别语:“欢迎下次再来啊!”
太宰治咬了一口蛋挞,浓郁的红豆香味飘了出来。
好想吃啊……
“唔,的确蛮好吃的。”他嘴里塞着食物,声音说得不是很清楚。
“是吧,你要细品。”我仔细指导着,“鸡蛋的烹饪火候也是最佳,红豆的数量放地不多也不少,两者搭配起来更是合拍极了。”
太宰治两三口吃完了红豆蛋挞,我望了望从左边移来黑云的天空,现在大约是下午五点钟。
“一会儿可能要下雨。”太宰治将纸袋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我们去你家吧,阿澈。”
太宰治说的果然不错,我们走到大半路的时候就下起小雨。太宰治按照我说的方向一路小跑,穿过了三道巷子,终于到了我家门口。
“铃木”。
门口贴着的门牌有些老旧了,还沾了雨水,显得有些模糊。
一楼的窗子开着,有饭香味儿飘出来,妈妈大概是在煮饭。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的光反射到玻璃上,爸爸应该是在看电视。
岁月静好,一切都回归正轨。
“太宰治,谢谢你。他们现在生活地很好,我心满意足,我们可以回……”
我话还没说完,太宰治解下了系在右眼上的绷带和左脸上的伤药贴,将它们放到口袋里。然后他理了理仪容,往前走两步,按了门铃。
?
这是要干什么!
“来都来了,总归要见面吧。”太宰治轻轻说。
“啊,请稍等一下!”我听见妈妈在里屋喊着,“马上就来开门。”
紧接着是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然后门锁一响——门开了。
是妈妈。
我瞧着她,她梳着低马尾,头上戴了银发夹,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张了张口,差点喊出声来。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请问您是?”
“啊,很抱歉打扰您了。”太宰治挂上了灿烂的笑容,“我是从横滨来北海道交流的学生,因为和团队走散了又突遭暴雨,可以在您这里暂时避避雨吗?”
我抬眼看了看天空所谓的“暴雨”,又看了看说谎话不打草稿的太宰治——他一脸的纯良无辜。
屋里爸爸喊了一声:“抚子,怎么了?”
“老公,有个学生想进来避雨。”
“哦,让他进来坐吧。”
“请进。”妈妈让开了位置,太宰治微微躬身致谢,随后脱鞋踩上了地板。
“打扰了。”太宰治走进屋子,我看到了正在看足球赛的爸爸,他心情似乎不错。
“请随便坐。”他招呼着太宰治,又对妈妈说,“抚子,给他端一碗暖汤吧。”
家里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我一方面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又升起小小的疑惑——居然连我的遗像都没有吗?
正想着,爸爸和蔼地跟太宰治搭起话来,无非是在哪里上学,上几年级之类的。太宰治回答的是我就读的学校,说自己是交流生。
爸爸露出惊喜的表情:“哎呀,那和我家悠在同一所学校呢!”
……
悠?
妈妈端着暖汤走过来递到太宰治手里,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有一个人闯进了屋内。他穿着学校的校服,手里拎着一袋红豆蛋挞,身上有雨水的痕迹。
“爸爸,妈妈,我先上楼了。”他似乎是有急事,匆匆跑上了楼。
“瞧他,不懂事,不和客人打声招呼。”妈妈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这是我家的独子,铃木悠。”
太宰治手中的暖汤僵在了半空。
……
哦,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学校里不会有我的书本。
售卖店的老板不会记得我。
家里的卧室也不会挂上我的名字。
这个世界,哪里都好,只是,没有铃木澈。
第18章 北海道(2)
列车在轨道上行驶着,这一节车厢很空,只坐了太宰治一个人。
海浪声拍打着沙岸,这是一趟海边列车,从车窗往外看能望见日本海。雨后的天空很美,宝石般清透。一道彩虹挂在海面上,色彩斑斓。
“呀,是海上彩虹,我们要交好运了太宰治!”我兴奋地喊着,“难得的机会哎,不许个愿吗?”
他身边的空气很安静,车厢里透过的风吹起他的额发。太宰治未发一言。
“真无趣。”我嘟囔着,“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许个愿望好了。嗯……祝你早日有钱变成大富翁吗?啧,这画面有点难以想象,那我们换一个。祝你早日找到一个心仪的姑娘如何?啧,算了算了,万一你拉着人家去殉情岂不是害人。我再想想……”
他突然打断了我。
“阿澈。”
他抬起右臂,将左手敷在我的身上,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缓。
“我很抱歉。”
我顿住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像是打开了拦着洪水的闸门。酸涩的滋味如同藤蔓,一点点攀爬到我的心上,然后收紧、缠绕。
我努力压抑很久了,只有这样我才能装作若无其事。
我们是三十分钟前离开我家的,我也不知道现在依然用“我家”这个称呼对不对,姑且先这么用着吧。
也许是我路上没怎么说话的缘故,太宰治的表情一直很沉重,我意识到我得说些有意思的话来逗他开心——明明太宰治是来度假的,不能因为我的一点小事情,就把整个假期都变得糟糕了。
所以才有了上面的对话。
只是,太宰治,你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啊。
我很知足了,真的。
能再看他们一眼,已经是我余生不敢奢求的愿望,你帮我实现了,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为什么还要觉得抱歉呢?
我缓缓开口。
“太宰治,我啊,我其实很容易满足的。从小到大,我过得都是幸福无比的生活,爸爸妈妈很爱我,朋友们也愿意亲近我,我从来没有过什么烦心事,所以平时想得少,也没有那么多奢求。做了绷带之后,说实在的,该有的一切也都有,你对我其实已经很不错,不要把我平时吐槽你的话太往心里去,我只是唠叨习惯了而已。”
太宰治笑了笑:“嗯,我知道。”
“只是,偶尔啊,我是说偶尔,未免还是会感到孤独。”我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是群居动物嘛,何况我以前又是那样的家庭,一时间要自己面对这一切,调整不过来状态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嗯,阿澈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太宰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