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们在那个时候,明明可以有别的选择!只要你相信溟蝶谷,只要你肯同他们联手……”
“当时的情形异常凶险,你身为局外之人,又怎能得知当时的情状?皇室的密探当时已查探到了溟蝶谷那里,消息早已传回,关于溟蝶草与白鬼伞、甚至与冥河水之间的联系,他们早晚会探查出来……”
“所以,你便派人斩草除根,杀光溟蝶谷内所有活口,并一把火烧光所有的草木,包括溟蝶谷外围天然长成的溟蝶花海?”
“不错。溟蝶谷焚灭,溟蝶草悉数烧尽,皇室的密探即便已将消息带回,然而辛苦追查到的线索便会中断,我唐门更是得以苟延残喘了些许日子,直到枫儿九岁那年……唉,其实我们也都知道,纸是无法永远包得住火,先祖杀死太|祖皇帝一事,早晚都会败露……”
“那你们还如此滥杀无辜?溟蝶谷与世无争,所以便应该为了你们的生存而作出牺牲?”
“我说过,为了唐氏,即便要付出老身的性命,我也会毫不犹豫!凌峰便是为了唐门能够彻底斩断这一隐患,所以才牺牲了自己,将唐门与宋氏皇室之间的因果抹得干干净净……”
“即便你的理由如此的冠冕堂皇,难道就可以随意处决别人的生死?你若是只为了一己之私便去谋人性命,那么同青龙会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对,老身近来也在时时反思。其实我一直知道,当日无奈之下作出的那个决定,自始至终都是错的,可我绝不能因为怕自己担了这份恶名,便至唐门祖业、甚至万千唐氏族人于不顾!所以我曾对你说过,我不后悔!这是抉择和立场的问题,即便重来一次,我也完全没有别的选择!自我嫁入唐门之始,便注定了我要担负起自己肩上的那份沉重的责任!”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慕若诗的眼底一片感伤,她喃喃地摇头叹道:“为什么为了保护你们唐氏,就一定要牺牲我们慕家?此事本与我们无关,是你唐门硬要将慕家卷入这件事情当中的,你又凭什么要慕家为你们闯下的祸患来承担后果?凭什么……”
“对不住了,孩子!”王郅君缓缓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无论说什么也没用了。对你,我当真只有‘后悔’二字!若早知你能做到如此份儿上,或许我当初便不会如此算计于你……”
“事实证明,老夫人果然有先见之明,早早便算计好了我必然会反过来对付唐门,果真慧眼如炬!”
王郅君何尝听不出她口中的讽刺,对此她只能报以深深的叹息,“我知道你从来不曾背叛唐门。这一切都是我凭空杜撰出来,欲以逼你反入青龙会……”
“原来,这一切也都是出自你的谋划?”慕若诗不由苦笑道,“那么,一旦我加入了青龙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竟这么想与我为敌?”
“第一,你一旦加入了青龙会,便是与四盟八荒为敌,与水龙吟为敌,我孙儿即便再有心包庇你,只怕也是鞭长莫及;第二,假如你够心狠手辣,在进入青龙会后便与之同流合污,唐门更是可以正大光明地除去了你;第三,若你只是被迫加入的无奈之举,那么更可以借此机会从而牵制住青龙会内部的力量,即便再不济,起码对于我的孙儿,你绝不会痛下杀手……当然了,这只是我之前的推演和考量。而你此后的做法令我明白,这一步棋我是走对了……”
“所以,你才于此时下令撤回暗杀令?”慕若诗的面上不由流露出一丝丝苦笑,“原来我只是你手里的一颗棋子?真是可笑……”
“也不全是!慕丫头,当我知道你即便末路穷途,也依旧不改初心之后,便明白了,之前我那些揣测通通只是小人之心。你心中的信念,其实比我以为的……还要坚定!”
“所以呢?你还要继续杀我吗?”
冰释
“不会,因为你对唐门已构不成任何威胁。”王郅君的语气倒是十分笃定,也不知她究竟哪儿来这么大的自信。
慕若诗不由讽刺道:“你凭什么这么以为?我现在可是青龙会的七龙首,怎么说也比之前那个势单力孤的小小弟子难对付吧?怎么你现在却不杀我了?”
“上次在唐门我便看出来了,你根本不想动手!面对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你都不愿动手,老身相信,即便还有机会,你也再不会向我唐门动手了……更何况,日后待我尘归于土,你同唐门之间的种种仇怨便烟消云散,如此你更不会以其他无辜弟子的性命来抵债了……”
“你当真这么确定?”
“老身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然我坐在这里许久,以你现在的武功,本可以将我这个风烛残年给除之而后快,又为何不动手?”
慕若诗轻叹一声,面对这个睿智而精于算计的老人,她终于完全败下阵来:“从前是唐门收留了我,并传我武功,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此刻在我身上源源不断地运行不息的,是唐青枫给我的功力!慕若诗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无论如何,我怎能身怀他的武功,去杀死他的亲人呢?”
“好孩子,是老身当年……看错了你……”
二人相对沉默片刻,慕若诗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终于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地道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老夫人,我虽然永远不能理解你当初下令屠我满门的初衷,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但我不想再耽于仇恨之中!冤冤相报何时了,就让唐门与慕家延续两代的仇怨,就此断绝了吧……”
“苦了你了,好孩子……”王郅君轻轻一叹,“如你愿意,还是可以做回我唐门弟子……”
“还是不要了……”慕若诗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个人胆子太小,只怕回去之后,整日里还是提心吊胆的,我还是留在外头比较安心一些。”
王郅君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淡漠和灰心,便道:“你放心,老身这次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了。从今天开始,唐门事务全数交由我那乖孙女儿处理,她什么性子你最清楚,所以你不必担心老身两面三刀!”
慕若诗听了此话,不由心下生疑,忙问:“你不会回去?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要去对付公子羽?”
“明月心既然是我的女儿,那么她在外边做了恶,自当由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管教!”
“其实你不必如此,唐门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何必再徒增伤亡?”慕若诗沉吟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唐翔师兄、唐林叔叔他们都已经……你又何必……”
“我知道……”王郅君重重地叹息一口,不容置喙地道:“自己的女儿自己管,不劳他人费心!从前,是我没有把她教好,这一次,我便亲自让她懂得,什么叫忠孝节悌,什么叫礼义廉耻!我要让她痛改前非,永世不得作恶!”
慕若诗知道王郅君的性子,是让人劝不动的,便只是缄默不语。王郅君沉默片刻,突然抬起头来,神色和蔼地看着慕若诗道:“孩子,唤我一声‘奶奶’吧……”
“您……”慕若诗惊疑不定地望着对方,竟有些怀疑似乎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王郅君仿佛看出了她心里的惊愕,不由微微一笑,道:“我这一去,生死未卜,或许今日一见,便是诀别!虽然你我之间诸般恩怨纠缠不清,但平心而论,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等到日后枫儿娶了你,只怕老身早已长眠地下,可再也听不到你迟来的这声‘奶奶’喽……”
慕若诗听她这么讲,不知为何竟忽觉鼻子一酸,适才早已干涸的眼泪不由再次滑下。对于王郅君,其实她的心情一直都是十分的复杂,她的心中既充满了对之的敬畏和钦佩,又有对她当年行此残忍之举的憎恶和痛恨……然而她最终,还是哽咽着道了一句“奶奶”……
“哎,好孩子!”王郅君笑得合不拢嘴,此刻看来,她真的仿佛一户普通人家的老奶奶一般,“今儿个出来匆忙,也没带什么好物事……这镯子是当年凌峰送我的定情之物,今日便传给了你,权当奶奶的一片心意!”
慕若诗迟疑地看着她,却并不伸手去接那镯子:“您当真以为……经此一事之后,我和唐青枫之间,还会有结果?”
“有也罢,无也罢,那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己的事情了!现在我也想通了,当年若是给予蓝儿自己选择的权利,或许她便不会走到这一步……儿孙自有儿孙福,事到如今,未来的道路究竟该如何去走,老身也懒得理会了,都由你们自己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