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半道上撂下她,怎么说都是他不太仗义,难不成皇后是觉得委屈,上这儿来哭诉来了?政事冗繁,还得应付女人的这一套,“让她进来吧。”皇帝揉了揉眉心,心下难免觉得有些烦躁。
“万岁爷,奴才给您赔罪来啦!”
声色清脆嘹亮。
皇帝应声抬头,看见祁果新从门上进来,手里捧着一碟绿油油的豆糕,和一身霁青色的常服配得正正相得益彰,言笑晏晏,眉角也弯弯,唇角也弯弯,眼睛笑得眯了缝儿。
皇帝一刹那间觉得阳光有些晃眼。
祁果新手稳稳端着,下半身蹲了个安,笑眯眯的,“万岁爷,昨儿奴才扰了您进食的兴致,今儿特地做了一份重样儿的,来向您赔罪来啦!”
皇帝瞥了一眼那碟似曾相识的翠玉豆糕,“你亲手做的?”
祁果新一噎,眼梢只抽搐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初,大言不惭,“是奴才亲眼盯着膳房做出来的。”
别说皇帝昨儿不是为了豆糕发火,即便是,她这赔罪也显得太没诚意了些,皇帝慢慢放下了筷子,随意指了指,“放下罢。”
祁果新轻手轻脚把小碟儿放在圆案上,垂手立在一旁,于情于理,皇帝都得留她下来吃饭罢?
等啊等,没了下文,祁果新茫然地看向皇帝,正对上皇帝茫然看向她的视线。
“皇后还有事?”皇帝看上去是真的不解。
“奴才……”祁果新这才发觉早先的计划有漏洞,她低估了皇帝喜爱独霸食物的程度,现在该怎么着呢?祁果新觑了一眼皇帝身后立成一排的侍膳太监,灵机一动,“奴才伺候万岁爷进膳罢?”
她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一碟一碟的饭食上,皇帝顺着视线看过去,终于领悟了,合着皇后独独挑这个时候来,就是为了分一口他的御膳。
为这种事儿申斥她是决不能够的,要是闹大了说出去,说他的皇后是个饿了八百年的馋虫,丢的是整个皇室的颜面。
皇帝只觉得心头一堵,闭眼摆了摆手,“成啦,皇后也坐下一道用罢。”
御极近三年了,还从没遇上过这么窝囊的时刻。
对于皇帝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嫌弃,祁果新浑然不觉,她此刻正闷山愁海的聋拉着脑袋,显然是遇上了一个新的难题。
勉勉强强算是顺当留下来用膳了,可等会儿进膳牌的时候,她得怎么样搅黄了,才不会被“善妒”这座大山压死?
祁果新陷入了新苦思。
第5章
祁果新心怀鬼胎的吃着喝着,又多多少少担心爱吃独食的皇帝记恨她,别说是御膳,就算是瑶池蟠桃宴也尝不出味道来,滚刀尖儿般的等啊等啊,皇帝搁筷叫撤了膳,一个小太监头顶着大银盘跪着进来了。
心心念念的膳牌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心上顿时像有只小狸奴儿在抓挠,祁果新半抬起袖,遮遮掩掩的往那头瞧一眼,偌大一个大银盘里,整整齐齐码了一红两绿统共三块小木片。
祁果新有点懵,过去总听人说绿头牌绿头牌的,还有一个红的是怎么个意思?
再一想,豁然开朗,那红的八成就是讷甘了,虽然暂时进着膳牌,皇贵妃的待遇总归得和旁的嫔妃不一样,要不如何能叫皇上在膳牌海洋里一捞就着?
既这么的,目的明确,首要的就是要把那块红的搅了。
祁果新“噌”一下站了起来,往前探了探上半截身子,对着皇帝笑得极其谄媚,“不劳烦万岁爷动手,奴才替您递过去。”
不等皇帝回答,祁果新就往银盘伸出了魔爪,动作故意趟大了些,手一掀,木片儿像撒花,银光一闪,大银盘子哐啷当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出老远。
顶盘子的太监慌得像只没头苍蝇,嘴上“奴才该死”告罪不跌,跪着扶了帽子要去捡盘子。
一片混乱中,祁果新眼疾手快,瞅准那块红的,猫腰背着人塞进了袖笼里。
屋里的太监全呼啦啦跪了下去,一窝蜂趴着找来找去,坏菜了,有一枚红头签子找不着啦!
祁果新做贼心虚,没敢抬头看皇帝脸上此刻到底是震惊还是愤怒,缩着脖子退到门边,随口扯了个幌子,“万岁爷,奴才去值房瞧瞧茶好了没。”话音还没落,脚踩小碎步就溜了。
活这么大,就没干过这么大的坏事,祁果新心砰砰直跳,脑子一片空白,气儿都喘不匀了,怀里仿佛抱了个几千斤的青铜大鼎,脚步匆匆往外去,跨在门上鬼鬼祟祟地低头看一眼。
红头签子上,端端正正“礼亲王”三个大字赫然入眼。
仿佛五雷击顶,冷汗瞬间顺着脊骨大滴大滴往下淌。
膳牌不单是临幸那一宗,内外奏事处也得往皇帝跟前递牌子,绿头签子是大臣的,头上涂红的则是亲王、贝勒进的膳牌。
敢情她刚才是把奏事处进的膳牌掀了!
心像跌进了冰窟窿里,拔凉拔凉的,祁果新把那块烫手山药捏在手心里,出了门绕到值房门口,朝苏德顺直招手,蚊蚋声叫了两声苏德顺没反应,憋了劲儿喊了一声,“苏老爷!”
苏德顺唬了一跳,回头瞧见是她更是惊吓,匆忙插秧拜下去,老脸儿全塌了下去,哎哟了一声糊了自己一耳光子,“皇后主子,您这么叫奴才,奴才得一下折了八十年寿命。”
苏德顺是从南三所跟来的老太监,三十好几了,还能有八十年寿命?想得还挺美。祁果新啊一声,没跟他纠缠这个问题,“苏老爷,我问您,奏事处的膳牌是只有早膳时候进啊?”
苏德顺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道:“按理是早上叫起儿,万一碰上有要紧事了,那就不分时辰了。”
登时乌云罩顶,祁果新不记得是怎么结束这段对话的,木愣愣地走出工字殿,苦着脸对守在养心殿外头候着的薛富荣说:“薛富荣,我可怎么办哪?我刚才当着万岁爷的面儿,把礼亲王的红头签子给偷了。”
青天白日的,薛富荣突然被惊雷劈得眼前一花,“您说您怎么了?”
祁果新避了人,朝着薛富荣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出来,手里抓着一个约寸长的红头木签子。
薛富荣好不容易站住了,稳了稳离了壳的心神,捏着心尖儿问:“您被人瞧见了没?”
祁果新回想片刻,摇摇头,“应该没有。”
薛富荣松了一口大气,“那就成啦,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签牌儿奴才替您料理就是了。奴才以家里舅老爷的脑瓜仁儿向您打包票,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包准连木头灰都给您扬尽喽。”
祁果新站在原地良久没动静,最后耐不住薛富荣一叠声催促,缓缓摇头,“不成,屋子里就那么几个人,万岁爷铁定知道是我干的了,我得回去承认错误去。”
薛富荣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就一转身走得没影儿了。
榜嘎得了皇帝的吩咐,就在抱厦底下堵着等皇后回来,见人绕回来了,立刻往里通传道:“禀万岁爷,皇后主子又回来啦。”
又回来了,多么奇怪的通传方式,祁果新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个,听见里头好像是唔了一声,低着头走进去,朝着南炕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万岁爷,奴才向您认错来了。”
刚才分明就是她多事才扰得一团乱,心虚脚下抹油溜号了,还敢回来认错,皇帝负手背过身去不稀得看她,“你怎么了?”
祁果新跪在地上说得情真意切,“奴才万死!方才奴才出去了,走着走着觉着不对劲,一回头,哎呀!您猜怎么着?”
认个错还跟说书似的带转折的,皇帝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拧眉坐下捻起笔,没好性儿的冒了一句,“爱说不说。”
祁果新本想以这种方式缓和缓和皇帝的情绪,但好像没成功,只好接着往下说:“咕隆咚!掉出来一块奏事处呈敬的膳牌,奴才愚钝,不知怎么的就裹着绣花栏干给带出去了……”
皇帝蹙眉转过身来,冷冷地打断她,“皇后,你这是拿朕当三岁小孩料理?”
“奴才不敢,万岁爷英明神武,天下第一。”祁果新知道这个理由说不响嘴,可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合理的解释,这会子不能多说话了,多说多错,蔫蔫儿的把红头签掏出来,双手捧着呈到皇帝跟前,“奴才有罪,求万岁爷责罚。”
没缘没故的,谁会平白去做这种框外的事儿?皇帝才不信她没掉腰子,对着祁果新吹胡子直照眼儿,“皇后,你偷礼亲王的牌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