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耐着向夏远确认,话音却有压抑不住的激动。
夏远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
就裴舜钦这种情况,一般有三种情形,一是他成了东族俘虏,一是他死在了无人之地,还有就是万分之一的他活了下来,但选择了远走高飞。
可是裴舜钦不会为了活命向东族屈节,也没有理由活下来却不和他们联系。
见惯了生离死别,夏远深谙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他委婉提醒乔景道:“是,可是就我们知道的消息来说,他去追关鲁的时候,身上带了伤,所以……”
他一摊两手,向乔景递了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
乔景脑子里一片死寂,她死死盯着夏远,想要再问她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远是乔用之的得意门生,因此夏远算是个看着乔景长大的长辈,乔景的年纪同夏远的女儿相差无多,夏远被乔景这模样触动到了,便放软了语气安慰她道:“小小姐,我还会再派人去找的。”
先前夏远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同乔景对话,乔景还尚能支撑得住,但他这下流露出长辈的关心和柔软,乔景心里的悲意一下就控制不住地决堤了。
若是能找到人,夏远又怎么会跑这一趟呢?
她肩膀一抖,整个人像被打倒似地低下头捂住了脸。
“夏叔叔,我知道了……”
乔景哽咽低幽的声音里满是哀恸,夏远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也觉喉头发堵。
他知道乔景此时听不进任何话,于是他只是无言地起身走出客厅,轻轻为她带上了门。
一个晴朗冷冽的秋日,最大的噩耗来得悄无声息,乔景怔愣望着地上投射的被雕花窗棂里切割的四分五裂的阳光,一时竟有些恍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安静得可怖,空荡得可怖。
一声鸟鸣如哨声般从屋外划过,乔景一惊,感觉到无望像藤蔓一样将她缠捆住了。
这声鸟鸣在她生命里的意义无比明晰。
她知道她不再是她了。
她知道她以后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经截然不同了。
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坏消息一被人说出口就会很快被所有人知道,裴舜钦的事亦然。乔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言不语,不管谁和她说什么她都毫无反应,好似成了个木人。
乔景水米不进,隐隐有轻生之意,韩璎日夜陪在她身边,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身子骨再康健的人也挨不住几天不吃饭,更遑论乔景之前还受过伤。
乔景几天不曾合眼,这夜发起烧来烧得迷迷糊糊,无力地被韩璎硬灌了两碗汤药后终于朦胧睡了过去。
夜色浓重,乔景出了一身的汗,她迷蒙睁眼,房里寂静无声,满浸着黑暗。
空气里飘荡着安神香平缓宁和的香气,几天恍如一刹那,乔景在感觉到自己的心活动了一瞬,逃避似地慌忙闭上了眼睛,想让自己重新睡去,重新陷入麻木的状态里。
可她到底是醒着的。
迟滞了这些时日的痛觉顷刻间如潮水般袭上乔景的脑海,乔景嘤咛一声,痛苦地蜷起身体,终于不再抵抗了。
其实她到现在还没有接受这个结局,因为这个结局实在太草率了。
她以为离去应该轰轰烈烈,掷地有声,但实际裴舜钦的离去却只有一句话的分量。
而她甚至都不能去希求什么。
因为他真的不在了。
她没想过她会得不到他的道别,没想过他会离去得这样猝不及防,没想过他会就这样离开她的生命。
她甚至有些痛恨他离开得这样悄无声息。
“没有他了,没有他了,没有他了……”乔景压抑地一遍遍提醒着自己,抱着要把心上的伤口划得鲜血淋漓的决心。
但痛楚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她不想让人觉得她软弱,但她很清楚她现在四分五裂,就像个被摔碎的花瓶,再也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自己了。
“阿景?”
昏黄的烛火一闪,房间被一星烛火照得昏昧,乔景抬头望向光源所在,看到婷婷站在那的韩璎,心里竟涌出了股难以言喻的索然。
韩璎注意到乔景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马上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你还好吗?”她匆匆说着,快步走到乔景床前,放下手中的烛台,温柔地拉住了乔景的手。
乔景迟钝看着韩璎,一眨眼睛,两滴清泪倏然滑落。
她还好吗?
她怎么还能好。
她不禁痛哭出声。
她不知道她应该怎样过剩下的日子,她不知道被抽离了灵魂的她应该怎样熬过剩下的千百个日夜,她不知道她接下来应该怎样做。
她的星星陨落了,她没有了指引。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看《战争与和平》,有种牺牲除开是壮烈的,也可以是草率的,无声的感觉,那么多的牺牲在战报里汇成一个数字,但死亡背后都是无可言说的巨大悲恸。
☆、百零四章
十天过去,乔若日夜兼程到了风州接乔景回家。
在经历了宫中和风州的变故后,乔景分隔数月再见乔若,竟生出了种隔世经年的荒诞感。
深秋萧瑟,乔景启程前夜枯坐房中,神思恍惚地望着烛花哔剥,房门一声轻响,乔若略略将门推开,伸了半个头进来。
“得空?”
乔若语气轻快,乔景温顺地点了点头。
承受过了最初的痛彻心扉,现下她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
不过就是变得更加沉默。
乔若推门而入,走到长榻边坐下,拉过妹妹冰凉的手握了握,随即笑道:“我们明天就走,访秋把一切都准备得舒舒服服地等你回去。”
乔景身着白裳,头上不着珠翠,只簪了个素雅无纹的白玉簪,她静静睁着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乔若,不施脂粉的清丽面庞有些憔悴。
乔若一停顿,又补充道:“大姐也回京了,等你回去,我们一家人就聚齐了。”
乔景明白乔若的好意,但她没有力气说话,就只是安静笑了笑算做回应。
“东西都收拾好了?”乔若没话找话地又挑起了个话头。
收拾行李这种琐事哪轮得着乔景自己来操心,乔景知道哥哥是在设法宽解她,便简短地答应了一声。
房里复又变得安静,乔景始终兴致不高,乔若呆了会儿实在找不到话说,只得起身告辞。
乔景起身送乔若出门,乔若走到门口却又忽然停住脚步转过了身。
乔若面带忧色地扫过眼憔悴的妹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阿景,你这样我很担心。”
乔景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已经竭力藏起一切不让关心她的人担心她了,她不知道她还能怎么做。
她像做错了事儿一样的低下头,有些惶恐地低声对乔若道:“对不起。”
乔若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
他的小妹,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他柔声向乔景道:“阿景,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也会给你时间,但你答应哥哥你会走出来好吗?”
走出来?
乔景听到这三个字惊讶地抬眸看眼乔若,随即不能接受地偏过了头。
她不懂乔若要她怎样走出来。
鬓边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乔景闪烁的目光,她低着头,忍耐着低声同乔若说:“二哥,你怎么能说话?你不觉得走出来才对我是件很残忍的事吗?”
乔景了解妹妹,所以他知道乔景这话后包含了怎样触目惊心的决心。
他皱起眉头说:“可是阿景,你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要过,你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得打起精神。”
乔若本意是想提醒乔景不要把自己关在黑屋里出不来,却没想到自己这话敏锐地激怒了她。
乔景猛地抬头盯住容貌和她有七分相似的哥哥,讽刺地笑了笑:“二哥,你这话说的也太着急了点。”
如果乔若说的是让她尽快回到没有遇见裴舜钦之前那样无望厌烦的生活的话,那她宁愿抱着回忆永远在苦楚里盘桓。
乔若不妨妹妹突如其来的尖锐,他压低声音不满地说:“乔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是你的敌人!”
乔景也像突然惊醒似地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刺痛哥哥的话,她垂下肩膀,无力地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二哥,对不起……”
此时乔景脆弱得一碰即碎,乔若怎能忍心再说句重话,他叹息一声,抱住了清瘦玲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