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啊,你说,人怎么就只有一颗心呢?一颗心,还能不能再装下另一个人?”
从塌上起身,我问她:“阿裳,你的殇,应该是国殇的殇吧?阿殇、阿殇……”
她清浅一笑,回眸间顾盼生辉,轻声道:“先生,你说,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
将阿殇的心脏轻轻的挂在梦华树上,驻足良久,到底是不能久留,举步离开。
瞥见阿殇的如意,我终究是长叹一声:此刻,你,究竟做着怎样的梦呢?是有将军的女儿,还是世子?亦或者,你的梦里,谁也没有焕然一新?
“先生,你说女子真的能和女子成亲吗?”
淡淡的啜了一口香茗,望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大抵,今天是一个好的天气。
“先生?”
瞥了一眼虚无,方平静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大抵,是有的吧。只是到底是阴阳混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虚无撇撇嘴道:“不是好事?那阿裳说她们那里以前女子通婚是常有的事啊。”
望着远方的天幕,我低叹了一声:“是啊。”只是,那些女子,向来结局不太美好的。
此番,我却又是迷惑了,爱,是怎样的感觉?总以为爱情里男子向来薄情,却不曾知晓,女子亦是如此。若说不爱,那么,另一个人的真心又该如何安置?感情里,向来,是求不得公平的吗?
“先生,起风啦!”
“嗯,回去吧……”
如意馆(三)
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叹气,早些时候还是初秋,馆外的枫叶也才染上淡淡的红意,半黄半红间,恍然不见一丝萧条,只是,也着实是冷清了一些,那些林间的飞鸟也倦了闹腾,存了安歇。不曾想,一觉醒来,门外便是厚厚的积雪,天与云、与山、与水,交相辉映,惨白一片。
拢了拢身上大红色的披风,将手中的暖手炉抱得更紧,蓦然间想起一首尘世的词,说是\"芭蕉不展丁香结\",分明是春愁怅然,再望了望窗外早已被积雪覆盖的、发黄了的芭蕉叶,恍然想起了阿殇来时的那个夜晚,夜雨的冲刷下却是绿的反光,这雪啊,连带着下雪的冬天,着实是让人厌烦得紧。
可惜的是如意馆内素来没有红梅,多的是娇气之物,于是,每年的冬天,往往是最让人埋怨的。
\"哎!\"
\"先生,你既是如此不喜冬天,怎么还要往窗户边上靠呢?也不嫌冷得慌。\"
望着一边将我往软塌方向推去、一边将支起的窗户放下,嘴边却是说个不停的虚无,一阵无语。
脚下却是不停,慵懒的往榻上倒去,素手微曲,倒是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呵欠,都说春困冬乏,想来,这冬日也确实是适宜睡觉的好日子。
许是看出了我的倦意,虚无贴心的为我把软塌上的被子展开,脆生脆气的说道:\"先生,既是倦了,便小睡上一会儿吧。\"
秀气的再次打了一个呵欠,眼里瞬间涌出几点泪花,迷离朦胧间,却是吩咐道:\"你且去泡一壶热茶。\"
\"先生,这么大的雪,还会有人来吗?\"
淡淡一笑,抚摸着胸口处曾经安放心脏的地方,已经无心,却总是能隐约感到几分痛意,想到梦里的场景,额角倏然冒出了冷汗,那些记忆啊,本以为随着取心也早已忘记,这千百年来都是相安无事,它怎么就又冒出来了呢?
落蘅,这次,你说、我又该如何是好?
\"先生、先生?你可还好?\"
随意的将额角的汗液抹去,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虚无,你以为,人类如何?\"
\"人类?\"许是不能明白我的意思,虚无疑惑的重复着我的话语。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先生,我看不懂,他们的心思太复杂了,奸诈狡猾者有之、无情无义者有之、慈悲为怀者有之、赤子之心者有之、重情重义者也有之、忘恩负义者更有之,虚无愚笨,确实是看不懂的。\"
望着一脸懊恼模样的虚无,我嘴角含了笑意,拍了拍他的小光脑袋,赞赏道:\"虚无,你已经知道得很多了,不需要知道再多的了。只是啊,你不懂,当一个人有了执念,奇迹,总会发生的,即便是神,也无能为力,届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终是不可战胜。\"
虚无挠了挠脑袋,喃喃道:\"先生,人类……有这么厉害吗?比神还恐怖?\"
\"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先生你有见过这样的人吗?\"
我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窒息的感觉呼啸而来,窗外的寒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打在床上、门上、雕花房檐上,发出沉重的声音,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啊,不,我又哪儿来的心呢?
自嘲一笑,当所有的记忆回归,我也到底知晓,为何,我总是这样怕冷,怕下着雪的冬天,也无非因为一个人、因为,那段在雪天里狼狈不堪的结局!
落蘅说,不动、亦不伤,千百年过去,却是如陈酿一般,哪怕不动,纵是一想,也是遍体鳞伤……
我一直知晓,情之一字最为伤人,却是不愿放弃,直到被伤了也不过逃避,将自己的心脏献祭,融入这污浊的凡尘俗世、随波逐流,只是啊,为何,这般不堪的记忆,又要让我想起?
此时却是万分后悔,如果,如果前夜,我没有那般好强,在梦魇里杀出一条血路,是否,我永远都只是如意馆的馆主——洛秋水?
然,这世间,多的是后悔,也多的是如果,但是啊,却是少有称心如意的,已经发生了,还待如何?
闭紧了双眸,不想去看虚无此刻是何等表情,只是怕自己眼里的戾气吓住了他罢了。冰冷的吐出两个字:\"有过。\"
那人啊,如今,这世间神界,确实是少有敌手的啊。
都说时间是治疗情伤的良药,只是,对我,怎么就不管用呢?压下涌到喉咙口的苦涩,朝虚无摆了摆手,无奈道:\"那人恐是要到了,天冷寒气重,你且去备一壶热茶,准备几套棉服,会用得着的。\"
虚无也到底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性子也却是摸了个七七八八,他能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儿,却也知晓,我不愿对他讲的,那也是我存了心的。怀着满腔不满,到底出去做事了。
约摸一刻钟后,虚无扶着一个布衣结褐,冻得奄奄一息的老人进了大厅,讷讷道:\"先生,他……\"
我点了点头。
室内烧了地龙,虚无为他换上了棉服,又喂了几口热茶,不一会儿,到底是悠悠转醒,脸色也恢复了几许。
\"我是洛秋水。\"到这儿来的人,无非是寻我赠其如意。
\"先……生?\"
\"老人家,你可知,这世间之事讲究因果轮回,你所求之事,到底,不过一个虚幻罢了。\"
\"先生,老朽此番寻得如意馆,也算是一场缘,这尘世如今也不过尔尔,若说先前还未有得决心,既然已是寻得先生,我所求,也终究是要求到底的。\"
\"那你又可知,我这如意馆的规矩?\"
\"自是知晓。\"
\"老人家,我怜你年迈,这般岁数也是一种造化,你可曾知晓,世人都说如意,那也不过场幻境罢了……\"
还未待我说完,他便猛的跪下,梗咽道:\"先生,你既是知晓我来此的前因后果与所求之事,那又可能算出我的心?\"
心?
我猛的顿住了,张了张口,到底是说不出什么,他又可曾知晓我的难处,这世间最难算的也不过人心,到底,我也自命清高,终是从千百年前发誓,此生,算天、算地、算命,唯不算心之一字而。
算出来的人心,又真的是本心吗?
当初我也曾推算出那人算是对我有情,于是将其当做一往无前的助力,在爱他的那条路上跌跌撞撞,痛苦不堪,最后,到底是一场笑话,终究孑然一身、惨淡收场。
后来,终是知晓,我所推算出来的,也无非是他愿意、他故意允许的,连最难支配的情字,那人且能控制得如鱼得水,细细想来,也无非从未动情罢了……
望着还在朝我磕头的老人,终是闭上了双眼,转身离去。
我也算是明了他的决心。
从后山回来,到底是逃不脱的乏力。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望着刚才老人跪过的地方,似乎还有温度,又想到了梦华树上挂的那许多心脏,晶莹剔透,并不渗人,却是让我冷到了骨子里,忍不住将锦被往上扯了许多,直到虚无端来的梦华树的汁液,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这才舒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