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就上到了任天野的房间。
踢开门。
男人手里拎着的行李箱砰地一声放进屋子里面去,箱子的四只轮子咻地一下滑出半米,撞在屋内摆放着的写字桌的桌角上,发出砰地一声震响。
简晞被任天野拖着, 一下拽进房间。
门在她身后,关闭。
简晞恍然抬头:“任……”
一个字没喊完。
男人已经一步回头。
极高大的身躯, 顶着平仄低矮的天花板,气息体温带着热烫,将她整个堵在门扇背后。
任天野浓眉,眼尾压着一抹不悦, 声音低沉:“你疯了?!”
简晞抬头迎着他。他身形太高太大,她被他遮到几乎看不见光。
可黑暗中,她眼珠微亮, 声音慢慢:
“……没有。”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
“知道还来?!”
男人声线上挑,音色里已添了一丝怒气。
她看着他。瞳仁张得大大的,黑暗中漆漆亮亮。但却仿佛对他的怒气置若罔闻,声音很轻柔地再次拉出一个:
“……哦。”
任天野僵住。
掌心握紧。
这个小女人,每次面对他怒气拔升的时候,都比天底下任何一个人知道怎么才能反制他。轻柔又拖得久久的一个“哦”,把他堵得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任天野忍气,转身:“行,你厉害。”
谁知人还没转过去,身上卫衣的衣角,却被人倏地一捏。
任天野低头。
白白细细凉凉,他刚刚握过的、葱尖一样的手指,攥着他的衣服。
“任天野,我不是来捣乱的。”
简晞:“我知道十天来,你已出入三个传销点,你摸过了秦也住过的久川、长沙白和金稻谷,都没找到秦露的下落。红河是第四家传销窝点,你还有三天时间,救她出去。”
简晞清晰地说出他的经历。
任天野皱眉:“你怎么知道?老蔡说的?”
“不。”简晞眉眼发亮,“我跟了你的航班号,找到了落地的出租车司机,还定位了你的手机信号,地址缩小到百米之内。我还……进了金稻谷。”
“你进金稻谷?!”任天野浓眉挑,“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少打手?有多危险?!”
“我知道。”她坦言,“但你能进去的地方,我也敢进。”
“简晞!”
“我也是记者。”
简晞吐出这句话。
任天野倏然停住。
“虽然我只是摄影记者,但我和你一样,一直谨记入职誓言,从未敢忘记自己的新闻理想。”简晞极认真而真挚的表情,“任天野,我和你一样,是来揭黑除恶,来救人的。”
简晞伸手,拽住他的衣角。目光在暗影里,闪闪发亮。
任天野低眉,定定地看着她。她依然纤薄柔软,但却不再似当年,精致脆弱得仿佛可以一手折断;现在的她,表情坚定,眼神晶亮,全身上下仿佛充满了柔软但坚韧的力量。
任天野一瞬恍神。
几乎都像是要开口答应。
可,高高大大的男人伸出手,缓缓握住自己被她握住的衣角。却忽然,从她纤秀的掌心里——
猛地一抽!
“不。行。”任天野声音落地。
简晞一怔。
任天野冷声转身:“这不是你实现理想的地方。等傍晚六点,会有一趟公交车从院口经过。我会告诉他们,把你送走。”
简晞抗议:“任天野!”
“这里不是山海,没得商量!”任天野横眉,无情落地。
简晞瞪着任天野。呼吸一点一点从她胸口烧起。她走过去,拎行李:“好,你不愿意留我,那我们就分开。我可以自己去找秦露,然后带她——”
简晞一句话还没说完。靠在沙发上的任天野忽然一步跨过来,手掌迅速捂住她的唇!
简晞刹那惊住。
任天野紧张的目光,却已投向了紧闭房门下的缝隙。那里映出门外走廊上的光。他和她分明看到光影下,几个男人的脚,在这间房外停下。
丝毫不动。
门外有人!并且,明显是贴在门扇上,正在偷听他们。
简晞一下惊住了,瞪大眼睛看任天野。
任天野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完全靠向她。两个人密密地靠在墙壁上,从上到下,严丝合缝地完完全全地贴在一起。
简晞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坚硬,肌肉的紧实。感受到男人面临危机时,全身上下倏然绷起的紧张,以及孤狼般准备迎敌时蓄在身体里的狠戾。
空气都要凝滞了。
好在,过了长长的几分钟。门缝外的人影又悄无声息的移动,脚步远去。
任天野绷紧的身体,倏然放松。
低头。
却看到自己的手掌下,被他紧紧掩住口鼻的简晞。肌肤盛雪的姑娘唇瓣贴着他的掌心,明亮亮的大眼睛对着他缓缓地忽闪两下。长睫如羽,在他的指腹扇子般微刷了刷。
任天野觉得指尖一麻。
瞬时放开她。
简晞:“让我留下。我保证和你只谈公事,绝对不说……不该说的话。”
*
简晞留在了传销点里。
毕竟任天野再没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来拒绝她的“新闻理想”。作为一个多年身经百战的深度调查记者,他知道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对于新闻新手的她,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
可真真正正地留在这里,简晞真真实地感受到了任天野所经历的种种艰辛。
窄小的自建院,上下三层的筒子楼;天花板极平仄低矮,坐牢一样的小单间。闹哄哄的百余十人,三十几名壮男看管,你的一举一动,一笑一句话,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更遑论餐饮食堂,空气中满是令人窒息的味道。
简晞一粒米都没吃下。
到晚上。回到小屋。
她趴在小桌上,用一张旧报纸的背面给沙发上的任天野画图:“我来时看到正路口有一个暗哨,转弯修车铺也有两名暗哨,院门口看着没有,但是一直有三个女人摆地摊;这里算是半郊区吧,有人在这里卖零碎用品太奇怪……”
“以前没有这么多人。”任天野看着图。
图纸上她的手指细白,葱尖一样。
“那就说明他们在秦也事件后加强了人手。”简晞转头:“里面的安保人也多了吗?”
“对。”
“那我们应该想办法更快找到秦露才行。”
“我已经摸过他们的人员结构。我怀疑秦露不是低等的传销人员,她不带客、不见人,她应该……”
任天野还没说完。一直趴在小桌前的简晞,肚子里忽然“咕噜噜”轻响了一声。
她的小脸禁不住一白。
任天野没说话。
仿若没有听到。
简晞连忙转头:“如果有线索我们应该先想办法把她引出来,见个面。我……我刚好还带了一张秦露母亲亲笔写的信……”
简晞转身,伸手去拉自己行李。
任天野已站起身来。
弯腰,伸手从床下自己的行李箱里,摸出一包红彤彤的面。说也不多说,人直接走到桌前,塑料袋一撕,桌上的热水壶一打开,面从他修长的手指间被“喀嚓”一声掰成两半,扔进去。
壶里加热的开水很快就呼噜噜地响起来,水花翻着泡。
任天野攒着浓眉,把调料包撕开,再洒进水壶里。一瞬间,整个平仄矮小的小屋里,就飘满了浓浓的方便面的香。
简晞从行李里翻出来了信,拿着走过来。
意外看到他在煮面,很惊讶:“你竟然还有私藏?”
男人横她一眼。
不答。
她转转眼珠,有点小心地转声问:“给……我吗?”
任天野居高临下,扫她一眼,冷声:“给我自己!”
简晞被训。
看看他。看看壶里的面。然后再慢吞吞地拉出一个长声:“……哦。”
她也不争取,拿着信又趴去小木桌上,比比画画了。
任天野转头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里真是被她的表情又搓又揉,磨得稀碎。
面很快就煮好了。
打开水壶盖,屋子里就满是香味。
任天野拿方便筷把面条盛进茶杯里,他弄得很慢,还故意把面挑了挑,散散热气。
简晞也不说话。也不回头看他。
等他终于弄好了,倒了一点点热汤。然后把凉好的茶杯,就往小木桌上一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