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了件白色的防晒衣,红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站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到她。但她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留意到她的眼睛很好看。
大而明亮,会在说话的时候闪烁,双眼皮线条清晰,这样一双眼睛画下来会很漂亮。
她让他收下那盒酸奶,说:“我是夏至,现在我不是别人了。你妈没说不能要夏至给的食物。”
还真是很横行霸道呢,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是个社恐呢?按理说,他才是社恐啊。
他顺着QQ资料点进她的微博,她的文字不像她看着那么没心没肺,反而细腻动人,却潜藏着莫可名状的孤独,一瞬间就攫住了他。
他忽然觉得,他们其实是同类,牢笼里两只受伤的小兽。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呵,他真是高估自己了,其实他又能做什么,他自身难保。
她总归比他要好。她经济独立,思想独立,过得快乐而自由。她早就冲破牢笼了。需要救赎的是他吧。
他迷恋上她指间敲出的方块字,还有她的声音。她会时不时地调侃他,捉弄他,却让他无比受用。她像一束光,照亮了他伪装得无比灿烂实则无比黯淡的大学生活。
“苏晓,和你打电话那个,是你女朋友吧?”张霖畅在他挂电话后贼贼地笑着问他。
女朋友?他很珍视她,但他没有想过。对她,或者对自己。
每个靠近他的女孩,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躲开。夏至是例外,也仅仅是这样吧。不至于想逃离,可是他无法想象更进一步的接触。
即使是做朋友,也让他羞愧于自己的不配。他是多么不堪的一个人啊,如果夏至知道,可能也会厌弃他吧?
直到现在,他还是常常会做噩梦。
他抱着头缩在篮球架下,他们嘻嘻哈哈的狂笑撕扯着他的耳膜。他们传递着那封信,一人一句地轮流读着。不知道谁先开始揪他的衣服……梦境还是现实,如碎片扎进他心里。
他不想责怪凌信出卖了他。他只怪自己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
他向苏予洁和班主任杜撰了一个不存在的抢劫犯来解释他脸上和身上的伤痕。苏予洁痛心不已,同意了他要去学拳击的要求。
从小到大,苏予洁给他报了不少培训班,知道他有绘画的天赋后,更是大把大把地砸钱送他去学画画。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要求学一项课外技能。对苏予洁,他说是为了防身,对自己,他知道学多好也没有用,双拳难敌四手。这个世界对异类并不友好。紫琅文学
张霖畅无意中的话擦着了他。他们认为那是女朋友,那就是吧,起码,对他们来说,他不是异类了。
他不能不感到心慌,就像他偷走了她的某件东西、还要她对他不断道谢那样。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然而,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时候的心悸,不仅仅是因为慌张。她从那时起就跑进了他的人生,让他再也离不开她了。
那是他第一次画她。2010年的元宵节,她坐在他面前,一盏灯笼悬在两人头顶上,她煞有介事地一动不动。
苏晓忍不住笑了:“你放轻松一点。”
夏至偷偷吐了下舌头:“我没画过像呢,你画好看一点。”
“你比我画的还要好看。”这是他真心话,但她不相信。
他把她刚刚在第一个游园摊位上默写的那首《竹枝词》提在了画像旁。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写到这一句,他笔下顿了一会儿。道是无情……却有情吗?他下意识地看她一眼,却迎上了她的赞誉:“你字怎么那么好看?”
“好看吗?”他希望她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火热。
“苏晓,你是来谈恋爱的还是来帮忙干活的?”同学的叫嚷声打破了两人间的这种静谧,他愧疚不已,却还得强自镇定。
私底下怎么认为,那是他们的事,但这种话,不能当着夏至的面说出来吧……她大概会很介意……
他之于她,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她怎么可能在乎他呢?
他听她说起过相亲的趣事,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受欢迎。想到她身边环绕着不同的男人,他竟有些许妒忌。
她会爱别人,她会交男朋友,她会结婚。这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名义上的弟弟。
哪怕是一丁点的好感也是不应该的。她并不想与他扯上那种关系。
这怪他,他不应该任舍友们把他那个“神秘女友”的谣言越演越烈,他甚至有点得意忘形了。
她狠狠地推开了他:“我求求你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好吗?我和你很熟吗?我不希望你的生活里有我的影子,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要结婚了,我马上就要离开楠洲了。我不是你的白月光,照亮不了你的前程,我他妈就是一毒水母。你不要再来找我!”
这番话很符合她的个性,对不爱的人,她是可以这样决绝的。
这种心痛,与遭遇凌信出卖时的心痛并不一样。他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反正都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就这样再也不见,他会遗憾,他会……想念她。
她说了让他别再找她,他就不找。他QQ被她拉黑了,电话号码依旧躺在手机通讯录里,就算后来换手机也没有删除,但再也没有拨打过。
但凡能让她心里舒服一点的,他都乐意去做,哪怕是离开。
第331章 番外02:每一页,都是你(大结局,新书已上传)
“夏至!”
她就在他面前。苏晓站在电梯最里面,护着买来的两盒饮料,他穿过人们为他让出的空隙钻出了电梯。
她提着两大袋书,满头大汗。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的正装加俩手提盒的奶茶咖啡,肯定很滑稽。他们就这样重逢了。
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还能见到你,真好。”
明明已经把自己重新包裹起来了,见到她,他还是忍不住想把一切都告诉她。
然而……真的可以吗?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他,她会愿意正视吗?
他与苏予洁那剑拔弩张又互相依存的母子关系,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还有他努力掩盖着的秘密……他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向她敞开,每一次,他都提心吊胆。
他怕失去她。一想到她可能会因此再一次不理他,他就诚惶诚恐。
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喜欢看她展开笑颜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这就是她想要的版面。他可以为了她的一句称赞毫无怨言地加班加点,直到她满意为止。
他喜欢看她的侧颜,每次陷入深思,她都会不自觉地咬起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眼中如点着星火。
他喜欢看她在忙完一轮后不顾仪态地大口吃饭,那样的憨厚让他忍俊不禁。
……
她的脸庞,她的喜怒哀乐,如刀刻在他心头,他情不自禁地拿起了画笔。他画她的眼睛,带笑弯成新月的眼睛,嗔怒中圆睁的眼睛,犯困时无精打采的眼睛,每一点光都让他看到希望。
他忽然有个想法,等这个速写本画满了她,他要把这个本子送给她,让她看看,他眼中的她。
可是,没能等到他画满,她身边就出现了另一个人。
夏至来找苏晓的那个晚上,其实他不大高兴。
他见到了那个送花的男人。他本来跟在她身后出办公室,看着她进了电梯,他赶紧从另一台电梯追了下去。
然而当他跑到飞鸿广场,他看到她手里捏着一支玫瑰,与那个男人并排离开。
他们的般配让他心酸,尽管只有那么一瞬间。她和谁在一起,他本来就没有资格过问啊。他不过是弟弟罢了。
回到家里,打开冰箱时,冰箱门上摇摇晃晃的啤酒罐让他隐隐有点烦躁。
他把所有啤酒取出,拉开拉环,一罐又一罐地倒进了下水道,然后把空罐子全部清离了屋子。
完成之后,他觉得这样赌气的自己真幼稚。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他的——不,她肯定不会知道。
即使在一个钟头之后,她摁响了他的门铃,他也决计不告诉她这件事。
“我要啤酒。”
“没有。你那么久没来,囤的啤酒早喝完了。”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小情绪,但愿她没有听出来。
他很高兴她愿意来听取他的意见,他也很难过,她已经喜欢上那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