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看到的印迹里,染上了血迹。
我一怔,忙打马向前疾驰。
很快,只看到更多的鲜血流淌,和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有大内侍卫的,也有穿黑衣的影卫,在其间并没有看到傅清词与小皇帝。
我一个个摸过脉息,尚有几人还有一线气息,我抓住一人追问,“太傅呢?皇上呢?”
他无力地摇摇头,只道,“有……刺客。”
废话。
身后的树林里一阵窸窸窣窣,萧慎从中走出来,见到这副场面膛目结舌,“这是……”
“萧将军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一会儿,我耐着性子等到其他人陆续赶到,看到这番情景,圣上又下落不明,众人皆是一派惊惧。
我不得不站出来,发号施令道,“我们分四路人马,各个方向沿途搜寻圣上的下落,一旦有发现,便以随身携带的信号烟为信。”
他们心绪不宁,也无人反对。
萧慎自顾自跟在了我身后。
我领着一行人朝北边找过去,手里握着刀剑,一路披荆斩棘。
走得愈久愈深,天色也渐渐暗下来,眼前愈发看不清了。
我皱眉在树林间摸索着,不耐烦地在一边的树上狠狠剜了一刀。
我大概从未有过如此心绪大乱喜怒于色的时候,萧慎也察觉到了,走过来安慰了一句,“傅将军,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孰不知看到这个人,我只觉心头犹如火上浇油,让人忍无可忍。
我冷笑了一声,“你家圣上是无事,傅清词就不知道了。”
萧慎压低了声音,“傅将军,你这是何意?”
“难道你还不清楚?今日的刺杀,不就是你们一手安排的么?”
萧慎愣了愣,连忙左右探看,见无人留意才松一口气,回过头来看我,俨然已多了几分心虚与心急,“傅将军,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和……我并不是这样计划的……”
我只是冷笑。
正是两相僵持不下,只听远方突兀传来一声哨响,业已深沉的天幕上徐徐升起一股黄色的浓烟,幸而此时未及完全夜深,还能看得分明。
“信号烟俱是红色,黄色……是圣上的。”萧慎又惊又喜。
“看来他们已经摆脱了刺客……”
“但我们看到了,那些刺客必然也看到了,刻不容缓,走。”
一声令下,我已飞身冲在了最前面。
向着黄烟的方向循去,直到那抹烟愈来愈淡,最后几近融进空气里,我总算看到……不对,我是先闻到了,一种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走出树林,还没来得及迈步,先有一把冰冷的剑提上了我的脖颈。
我抬头看去,那人一身的血,却不难看出血色下的皇袍。
我忙道,“圣上,是我……”
小皇帝看着我,目光似有几分恍惚,“太傅的……弟弟……”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似的,如获救星般一把抓住我,“快来,你,你快救救太傅……”
我任由他牵引着,钻进一边一处极为隐蔽的山洞里,看着这一路地上的血迹,我心头一沉,走进去只看到傅清词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正中心口的地方直插着一把箭,血色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他阖着眼,面如金纸,看起来简直像是毫无知觉的死尸一般……
我张了张嘴,还记着小皇帝在身边,唤了他一声,“哥哥……”
他的睫羽颤了颤,睁开眼看向我,勾动嘴角露出一个苍白至极的微笑,“清涯,你来了。”
“你……”
我上前想要给他疗伤,他只摆摆手,沉着道,“清涯,你来了便好,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我点点头。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我,“那些刺客还没有走远,他们是早有准备,人多势众,我要你扮作圣上的样子,暂且引开他们……”
说完这话,他低咳了一声,将手握成拳放下,仿佛以为这样便无人看见他掌心的血迹。
小皇帝忙上前扶住他,他身上的血应该都是从傅清涯那儿染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半抱着傅清词,专注地盯着那把箭,于是那把箭像是也插/进了他的瞳眸里,他的目光莹然欲碎……我慢慢反应过来,他哭了。
这一刻,小皇帝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小皇帝,傅清词口中只能倚仗他的稚儿、徒弟。
皇族也是有真情的呵?
却只会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未免太迟。
只听傅清词温柔地哄劝道,“司华,清涯很厉害的,他行走江湖学得易容,可以化作你的样子,你且把龙袍脱下来,和他换一换……”
小皇帝只问,“那太傅你呢?”
傅清词没有说话。
他这个样子,恐怕是怕成为司华的累赘。
“傅清词。”我唤了他一声。
他再次看向我。
“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和他们一起走。”
龙袍加身,虽然是染血的龙袍,像我这样的人有生之年却也能穿一次龙袍,何其有幸。
等到换上司华的脸,其他人都是一片惊叹声,我看向傅清词,学着司华的笑容与神态,“太傅……”
傅清词怔怔地看着我。
“像吗?”
“像……”萧慎回答了。
“那便好,你们快走吧。”
众人忙护着司华和傅清词动身,傅清词看了我最后一眼,便静静阖上了眼。
只剩萧慎还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我看向傅清词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救他……”
萧慎摇了摇头,“你放心,看皇上如今那副样子,只会和阎王爷抢人,哪里还会害人……”
很好。
“你……”萧慎问道,“是为了圣上?傅家,莫非真是满门的忠肝义胆……”
我扬眉一笑,有几分不屑,亦有几分恣意,“那个小毛孩,他算老几?”
萧慎的表情霎时好看得很。
我大笑。
夜色渐深,树林里古木参天,树影幢幢间像是暗藏着魑魅魍魉,颇为诡魅阴森。
我走在里面,踽踽独行,能听得风声、虫鸣声、树叶飒飒作响的声音,衣衫掠过草木的声音……
后来,声音便多了起来。
来了。
那些人一来我便察觉到了。
对方人多势众,我不是对手。
傅清词他们……恐怕尚未脱险,更无暇他顾。
摆在我面前的很明显,只有死路一条。
是,我只是为了,傅清词。
他叫我扮作司华,为司华去死,他为主,而我是千面,我不会有半分怨言。
在他的心中,江山社稷与司华,从来都比我重。
更何况,我从不去在意孰轻孰重的问题。
我只知道,他待我好,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那么,我便要回报他。
且,我相信,他若是能捡回一条命……会回来找我的。
——后来想想,我只觉自己,天真得可憎可怜可笑。
第5章
渚夏,华宣十余年来,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不过那些宫廷侯爵、皇族贵胄之事,于我们这等平民百姓无关。
我只是帝京边上一个小村庄里的茶农,这个村世代以产茶为生,被称为“茶乡”,可谓名满天下。但凡茶乡产出的茶,茶芽肥硕苍翠,茶香馥郁醇厚,每年被纳入贡品不说,闻名前来买茶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虽说不上富贵,村里人的生活却也是衣食无忧。
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叫菁儿,山上有好几亩茶圃,我们时不时会把采集好的茶叶送到帝京的茶馆里。
我还记得,那是华宣七年,当朝太傅大婚,娶的好像是帝京里一个大有才名的吴氏才女。
那场大婚异常热闹,十里红妆,雕车宝马,皇上更有旨意举国同庆,有礼部的官员当街发放喜糖。
我们把茶叶送到了,恰好看到发放喜糖的队伍,一行人在街头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菁儿就非得去凑这个热闹。
“走吧,人太多了。”我扯扯菁儿的衣袖。
“他们说太傅也在……”
我只呆呆应了一声,“哦。”
“笨蛋哥哥!”菁儿双手叉腰瞪着我,“太傅!你知不知道当朝太傅是何许人也?”
我配合地摇摇头。
“你去茶馆里听听评书就知道了,想我渚夏立国以来,傅家世代为臣,满门都是忠臣良将,当今太傅昔年更是一力扶植今上,呕心沥血。三年前春狩刺杀,太傅替圣上挡了一箭,命在旦夕,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太医署的医官走了一批又一批,最后还是药王谷里的神医为太傅出马,总算保下太傅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