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血一样……
他看着埃勾斯说,“我来这,不是来听你回忆往事的,我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没有了少年一直以来的轻佻,而是近乎寒冷,埃勾斯愣在原地,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坐在他面前,目光冰冷,冷的像是……利刃……
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如此冰冷的眼神中,却……仿佛有着至为脆弱的悲伤……仿佛走投无路的绝望小兽。
不过埃勾斯马上恢复过来了,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样的英雄也是死了。“我不知道,这次远征被誉为荣耀远征,参与军官的名单是公开的。有不少都授予了十字勋章,但即使是我也不清楚是谁杀了那个男人。”
“——不过或许枢密院的那些家伙知道。”
埃勾斯喝下酒杯中最后一口酒,他的目光越过子尘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从东煌之国回来以后,我就一直等着今天。我知道,这就应该是我的归宿,没能在战场上和那个男人交锋而死是我最大的遗憾。”
埃勾斯突然看着子尘,“对了,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来的时候看见那些壁灯了吗?”
“整个韦林堡运用了大量的木质结构,都是易燃的。而且这栋楼里面都是易燃的艺术品,每个壁灯都是机关。一旦机关启动,整个楼就会被点燃。而酒橱里最上面的那瓶酒就是开关。很不幸,它已经被你拿起来了。”埃勾斯看着子尘说。
他身后的帷幔突然被火焰吞噬,火焰沿着地面上铺着的地毯迅速蔓延。
“你信神么?”埃勾斯问。
“不信。”子尘咬着牙回答。
“那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在无尽的红色中,埃勾斯轻笑,向自己的太阳穴举起了枪。
“碰!”
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男人,眼神冰冷,如同利刃……
子尘愣了愣,推了一下男人的头,男人整个身体倒落在地。
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之后他迅速向外面跑去。所有的窗户都被封死了,火焰不停燃烧着,如同烈焰地狱。
哥特式的建筑将走廊设计的如同巨大的迷宫,子尘只知道看着楼梯就下。要是他没能在火焰把整个总司令楼吞噬之前下去,他就真的要从飞鸟变成烤麻雀了。
火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子尘眼尾的红色逐渐褪去。
蚩尤狂血燃烧之后带来疲倦感席卷着他的身体。
他停在了那里,他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火焰席卷着一切,烟雾漫过眼前,他迅速摇了摇头想让意识清醒一点,可还是不行。
他仿佛听到了那首《Born to die》,那近乎宁静的前奏,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异常缓慢,仿佛他就可以这样安睡下去。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睡在维希佩尔的后车位上,身上披着维希佩尔的衣服,仿佛他们可以永远永远地在那条公路上行驶。
就让他睡下去吧……
不再想复仇,不再想仇恨,什么都不用想,只是安静地睡着就好。
四周的火焰越来越热,仿佛要将他燃成灰烬了一样。
在幻觉中他突然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那个人伸着手对他说——要跟着我吗?
——要跟着我吗?
那个人有着阿斯加德冷冽天空一般的眼睛。
他不能停啊,也有一个人在等他的啊,有一个人在走廊的尽头等着他。
是的,他不信神。但有一个人既是他的信仰。或者说,那个人,既是他的神。
子尘用力推开了面前的门。
门外是十几名端着火铳的伐纳士兵,围着大门换成一个半圆。
子尘闭上眼,等着枪声响起。
十几发枪声合在一起,如同最壮烈的合奏。但子尘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他缓缓睁开了眼。
十几名伐纳帝国的士兵都倒在地上,中弹而亡。
维希佩尔将手上的枪扔掉,然后将子尘拽上了白色的战马,子尘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搂在了怀里。
身着红色军装的伐纳军人如同一条红色的河流,不知疲倦地向这里涌来,维希佩尔单手护着怀中已经近乎昏迷的少年,他银色的铠甲冰冷而坚硬,怀中昏迷的少年却脆弱的像是上好的瓷器。
维希佩尔手执着银枪,像是神话中为战而生的战神。
他身后巨大的城堡在火焰中燃烧,将他的银色铠甲映衬成鲜血一样的红色。白马银枪,帝王征伐。
身着繁重战甲的白马在几千人的围攻中突围着,如同切断河流的银刃。
所过之处,皆为死亡。
06
维希佩尔没有带他回英灵殿,而是带他到了那艘船上。
男人直接将子尘扔入房间内,揪着子尘的衣领,“你是想死吗?”
子尘吃痛地跌倒在地,抬头恶狠狠地看着维希佩尔,嘴角挂着血,眼神像是被触怒的小兽。
维希佩尔冷冷地看着子尘恶狠狠的眼神,“……不服气?”
“……没。”子尘摇了摇头,整个人突然软了下去,恶狠狠的眼神也消失了,那种被惹怒的表情像是只是维希佩尔的一个错觉,仿佛他自始至终领进门的都只是一只可怜兮兮的败狗。
窗外开始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下雨了。
维希佩尔看着子尘说,“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先自己呆一会。”
子尘没有回答,仍然愣愣地待在原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门被关上了,子尘待在原地,看着窗外的雨珠打在窗户上,形成一条条歪歪屈屈的水痕。
是让他反省一下吗?可是他好像没什么好反省的,他没有什么后悔的,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不服气吗?应该也没有吧,子尘抬头看着外面雨啪啦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是啊,今天的事情太多了,他是应该好好睡一觉的,但他连爬上床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
感觉心里很空很空,好像连想事情的力气都没有了……
门被突然打开,是维希佩尔。
他手上端着牛排、面包和一杯牛奶还有伤药和绷带。
“怎么还待在地上?”维希佩尔一边说一边把子尘扔到了床上。
子尘后背挨到床上吃痛地嘶了一声。
“先把衣服脱了吧。”维希佩尔拿过伤药说。
“我没受伤。”子尘说。
维希佩尔看了看子尘,然后轻轻戳了一下子尘肋骨下方,子尘立马就痛得叫了起来。
“还说没受伤。”维希佩尔不顾子尘的挣扎直接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开。
“转过去。”维希佩尔说。
“我能先吃饭吗?”子尘有点委屈地看着维希佩尔。
“等上完药再吃。”
子尘身上有不少青紫色的淤伤,看上去有几分触目惊心。
维希佩尔拿了点伤药在子尘的肋骨处涂抹着。
“吃点饭吧。”上完药后维希佩尔把餐盘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
子尘拿着刀叉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地一整块牛排。
“还没学会用刀叉吗?”
子尘点了点头。维希佩尔把牛奶递给他,然后把牛排端了过来,用刀叉优雅地切着,姿态优美如同艺术家雕割着他手下的杰作。“先喝点牛奶暖暖胃吧。”
子尘低着头喝着温热的牛奶。
“这么长时间还没学会用刀叉,你都是怎么吃饭的?”维希佩尔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样抬头看着子尘。
“用筷子喽。”子尘一边喝着牛奶一边说:“我自己磨了两根出来。”
维希佩尔:“……”
将牛排切好以后,维希佩尔将盘子放到了子尘面前。
“为什么要去杀鬼魂上校埃勾斯。”维希佩尔问。
子尘把切好的牛排用叉子插起来,没有吃而是在手上转着,过了很久才说:“知道荣耀远征吧。”
“恩。”
“我的父亲死在那场荣耀远征里,在东煌,这场战役被称为白昼之殇。”子尘一边咬着牛排一边说。
维希佩尔看着那个黑发的少年,像是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伐纳的军队攻入金陵的那天,正好是日食,所以叫白昼之殇的。”子尘扯了扯嘴角,没有抬头,继续吃着牛排,“你不用安慰我的,我自己还没有哭过呢。”
维希佩尔看着子尘。
“其实我也有点奇怪,但是真的,我一次也没有哭过。”子尘说:“我十三岁就一个人跑到江湖上去了,然后一次家也没回过,我听说伐纳攻入了金陵,然后连夜赶了回去,可等我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