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鸦的叫声令人烦躁。
维希佩尔像是蛰伏的雪豹一样待在少年身旁的角落里,低垂着眼。
午后的阳光顺着少年背后的窗中落在他身上,随着时间缓慢移动着。而维希佩尔始终待在阴影中。
桃花眼的小僧合上了书卷说, “我要去用斋了。”
少年走出藏经阁,维希佩尔抬头看着藏经阁中庄严宝相的二十四诸天,也从阴影中站了起来。
少年用斋的时候,维希佩尔就等在门外。
就算只是看着天上的云,居然好像也没什么无聊的。
百丈禅师创丛林清规。僧人便是生长在山林的树木,行走寝卧,耕种念佛,皆如树木生长般。
而维希佩尔现在就像是个整日看着树木生长的无聊人。
连每一个叶子生长的纹络都要细细看着。
如果是那个少年,他情愿跟在他身后,用他的一生看尽少年的一生。
小僧跪在大雄宝殿中瞧着木鱼,三世佛庄严肃穆。
过去庄严劫燃灯佛,现在贤劫释迦牟尼佛,未来贤劫弥勒佛。
木鱼声声。
“你说明天会下雨吗?”桃花眼的小僧突然问。
维希佩尔正抱着手臂靠在阴影中的红漆柱旁,他皱了皱眉说:“或许吧。”
“我问过佛祖很多事情。明天会不会下雨,我的母亲什么时候会接我回去,山下的花什么时候开。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少年说:“往后他没有告诉我的,你告诉我好吗?”
少年眼中白山黑水,干净的像是天地间的一滴水落。
05
布伦希尔德握着手中的剑,走廊深处的灯光亮起。
她看清了阴影深处的东西,十几名七八岁的孩子被关在了巨大的笼子中。
她刚想要去救出那些孩子就突然被巨大的古兽拦住了。
她回过头,走廊后无数的古兽缓缓踏着步子而来。
像是有谁解开了所有的锁链。
不应该的,一路上所有的古兽都已经被她杀死,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的……
未等她有时间细想,那些古兽便都已举起了爪牙。
牢笼中的孩子哭泣着。
布伦希尔德的剑刃划过那些古兽的身体,鲜血染红远古神庙的砖石。
她不停厮杀着,一刻不敢松懈。
她的身后还有那些孩子……
那些孩子看着狰狞的古兽,一边哭泣一边缩成一团互相抱着。
布伦希尔德厮杀的背影倒映在孩子黑色的眼中。
古兽的血溅在牢笼的栏杆上。
圣子之剑干净利落地砍下一只巨大古兽的头颅,掉落的头颅在布伦希尔德的脚边滚了几滚。
她像是神话中英勇无畏的女武神。
保护一切,战胜一切。
然而就在她的利剑将要再次砍下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一只狰狞古兽的利爪上挂着染血的蓝绸带。
那条绸带……是门口的牢笼中的女孩的。她答应过她们,她会保护她们的……
巨兽的利爪撕破布伦希尔德的后背,她回过头,看见数只巨大的古兽撕破了牢笼的栏杆。
鲜血溅出……
孩子黑色的眼中倒影着绝望的女武神。
她倒落在地,然而就在她以为她将要死去的时候,她却再次睁开了眼。
大雪覆落白色的诸神庙。
旷远的神庙前,数十具古兽的尸体堆积。
沉睡在台阶上如同山丘般高大的兽类缓缓起身,咆哮声卷起白色的暴风雪。
这是……她又回到了这里。
是救赎吗?
沉重的巨兽的尸体倒落在地,女孩从巨兽的尸体上跳下,她看着神庙内。
破旧的十三神雕像,死去的灰袍祭司。
06
漠北的火在鲜血上燃烧。
遍目皆是尸体。天空被烽火硝烟弥漫,这场火已烧了数日。
城外的异兽已经少了很多,但连日不断的战斗像是在用钝刀子不停割着居庸关边军和皇轩家的肉一样。
没有一刻能够喘息,所有的人像是齿轮一样在这巨大的城池中运转着。
疲惫,但仍旧不得不继续奋战。
只因为这里便是长城,而他们是最后的守城人。
“烬少主,城中被送出去的百姓被围困在了女儿峰。”皇轩家的斥候重明捂着肩膀的伤口从城外归来。
“我知道了。”子尘点了点头。
贪狼将军和禄存将军没有说话,连日的战斗已让他们损失了众多将士。而女儿峰远在百里之外,他们如今守住此城已是竭力而为,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拿出兵力去营救一群无处可去的寻常百姓。
他们都在等着子尘下令放弃。
放弃一群无用百姓的性命。
是他把百姓送出城外的,这个责任理应他自己担着。
“我出城,去救那些百姓。”子尘说。
“如今城内兵力紧缺,少主还要带人去救那些寻常百姓吗?烬少主,你这是在浪费兵力。”禄存将军说。
“我只带五十人。”子尘回头对相柳说:“安排五十名皇轩家的死士,同我出城。”
“那也好,少主莫不是还当这是在过家家吧。”禄存将军没有理会子尘的决定,反正他死在城外也没什么大不了。
子尘一身玄甲戎装走出主厅,阳光透过年代久远有些破旧的长廊落在木地板上。
“烬少主,你这是去送死。”贪狼将军从子尘身后走了上来。
“是我把百姓送出城外的,这个责任理应我自己担着。”子尘整理着铠甲的护腕。
“你能保证你活着回来吗?”贪狼将军问。
“活着?你问问那些守在女墙上的士兵,问问他们能不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吃今晚的晚饭。”子尘笑着说。
“他们是兵,你是将。”贪狼将军说。
“有区别吗?”子尘不在乎地说。
“当然有!”
“不过都是守城之人。”子尘看向城外的天空,硝烟满目,天际的红色像是血染成。
“大丈夫死当留名!”贪狼将军看着走在了他面前的少年突然喊道。
“死当留名吗?我不过一介草夫,青史留名也徒给别人笑话。”子尘说,他轻垂着眼,眼中白山黑水。
“身为皇轩家的少主,你难道不应该如英雄一样死去吗?”贪狼将军说。
“英雄该怎么死?”子尘问。
“英雄当死得其所。”
“那将军看那些在城墙上奋战的人,那个不是死得其所。”
“他们不是英雄,英雄是能创造历史的人。英雄当于乱世中奋起,改天换地,翻手云覆手雨。”贪狼将军说。
“英雄也是人,英雄也会死在乱世里。”子尘轻声说:“或许那些死去的人里也有本该成为英雄的人。他们也有他们的金陵酒长安月,只是他们死了,也就没人知道了。”
“少主难道不想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后世吗?”贪狼将军说。
“我一生草莽,混沌过日,没什么可讲的。”子尘挥手走出昏暗的长廊,“我们都只是过客,不需要留下什么。山石草木皆在过,风中自有它们的痕迹,不需要别人知晓。”
“更何况……百年之后,与我不相干的人记住我又如何。”
贪狼将军看着少年的背影。
那个少年羸弱的像是个女孩,可他却又像是一只野狗一样,狰狞而活。
你把他扔在长安,他便是长安最风流的公子,敢与帝王谋天下。最终他在长安一切努力都已经白费,他却仍旧是那副天地任之的样子。
你把他扔在居庸关,他便拼尽性命守住这座早已被帝王抛弃的城池。
他总能舍命杀出一条活路,纵使狰狞,但他活着。
“喂,我会活着回来的。”走出长廊的少年突然说:“我的一生虽然草莽,但我还是想把我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听。”
“毕竟……我的故事里还有很多人。”
07
城外的一切都在燃烧,呼吸中都是血腥和火焰的气息。
他带过来的五十人所剩只有身后的楚泽了,那些异兽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应付的了得。
鲜血溅落在铠甲上。
跟在他身后的楚泽突然从马上跌落,男人痛苦地哀嚎着,他的大腿被整条撕断。
子尘马上回头将异兽砍杀,他翻身下马,扯下发间的额带绑在男人腿上。
“少主,你在干什么!”楚泽拽着子尘的衣领。
子尘近乎崩溃的摇着头,“活着,给我活着。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