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焰将弄月那一缕垂在鬓边的长发撩到耳后,凑近弄月的耳边,低不可闻的说:“你喜欢王爷吗?”
弄月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全然褪去,脸色苍白着,倒是有些坐立难安了,想到陆清焰将舞阳留下的举动,心中更是忐忑。
但感受到陆清焰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她艰难的、缓慢的,但是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喜欢的。”那声音细弱蚊呐,但陆清焰却听的清清楚楚。
“那……你愿意留在成王身边,去谋求那可能的一丝丝宠爱吗?你可能成为人上人,也可能跌得粉身碎骨。”
弄月咬了咬牙,突然侧过头来,看着陆清焰近在咫尺的眼中没有一丝丝的情绪,全然都是真诚,她张了张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求之不得。”
尽管在这个时候,这个陆姑娘自己都面临着被驱逐的命运,但弄月却不知道为何全然的信任着这个女人,相信她可以做到。
陆清焰坐回原处,拍了拍了弄月的脑袋,只盼着这个姑娘可以同上一世的舞阳一般,得偿所愿。
十八年的陪伴,足够让陆清焰了解谢图南这个人,除了陆清焰,他愿意把所有娇弱的、失去依靠的姑娘纳入自己的羽翼。
行至城中,弄月下马车替陆清焰置办了一身衣裳,在城中耽搁到日暮西山才领着大包小包再度回到马车上,那车夫还笑着打趣说:“这女人逛街便是同男人不一样。”
陆清焰笑眯眯的接过弄月手中的东西,攥紧了弄月那被汗浸湿的手,冲着弄月安抚的笑了笑。
马车行驶的很平稳,但到了城郊南林之时,车子却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而后陡然停下。
车厢内的陆清焰同舞阳对视了一眼,二人默契的起身。陆清焰按下舞阳的肩膀,径自掀开了车帘,还未看清外面的情况,便之间银光闪过,一柄利刃迎面而来。
***
盛京·成王府
弄月浑身是血,满身的泥泞,在成王府正门前哭的声嘶力竭:“王爷!陆姑娘她,遇害了!”
弄月的哭声并没有引起成王的注意,没有人敢去陆云杉住的东苑摇醒成王,只为告诉他,他前些日子刚刚赶出门的妾侍被人追杀生死未卜,她的丫鬟报信来了。
门房不敢放弄月进府,但看在往日弄月作为大丫鬟也不曾为难他们的份上,给弄月抱了一床被子。
“弄月姑娘,你再等等罢,王爷他五更天便要出门,您先休息休息,等差不多时候了再喊,省点儿力气。”
弄月却看也未看这个门房一眼,跪在王府门前不住的磕头,一下又一下的叩击着青石砖,白皙的额头登时红肿一片:“王爷,求求您!姑娘跟了您三年,现下她被歹人追杀,求求您去救救姑娘吧!”
弄月擅歌,她的歌喉是上天给予她的恩赐。但是此刻,弄月那宛转悠扬,酥软人心的嗓子,在泣血的哭喊中变得沙哑。瘦弱的脊背上,那横贯的伤口也在不住的渗血,将弄月鹅黄色的衣裳染得通红。
从三更天,到五更天,弄月喊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磕头磕到青砖台阶被染成深红色,只等来一句:“弄月姐姐,陆云杉今日身体不适,王爷告假不上朝了。您……回去给陆姑娘收尸罢。”
弄月的脊背酸痛不堪,从三更天一直等到五更天,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她缓慢的直起身子,像生了锈的木门,一点点的坐起,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来报信的丫鬟,仿佛没有听懂一般。
那小丫鬟与弄月本就熟识,弄月尚在府中时帮过她不少,见弄月这般,焦急的跺了跺脚:“罢了罢了,好姐姐。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为你禀报王爷!”
自那小丫鬟进府之后,弄月便维持着跪坐着的姿势不动,目光呆滞看着微微泛白的天空,一直等待日上三竿,额前淌下的血将鬓发粘成血块,才等来那个姗姗来迟的男人。
“王爷,城郊南林,姑娘遇刺。”
话音甫落,弄月终于撑不住了,放心的陷入昏迷。
她没有看到的是成王那难以置信的脸,以及听到她这话后踉跄的步伐。
成王谢图南,人生中头一回腿软,竟然不是在床上,而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因为一个浑身是血的丫头的一句话。
第3章 前尘三
弄月从昏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已经是四月的事了,她整整昏迷了六天,再度醒来,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歌喉,说出的话嘶哑不堪。
环顾四周,依然是熟悉的摆设,却已经物是人非。
成王听闻弄月醒来,第一时间便赶往弄月所在的西苑。
若是以往瞧见成王,弄月就算是病的要死也会挣扎着下床给成王问安的,但是现在她却斜倚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掀起眼皮看了成王一眼。
昏迷了六天的弄月,只觉得睁眼闭眼一瞬间,成王像是老了五岁一般。
向来注重仪容的他,脸上的胡茬已经有些长了,双眼中布满血丝,连双颊都有些凹陷。穿着的紫色长袍满是褶皱,靴子上也沾满了泥泞。
“弄月,同我说说你与清焰分开的那一刻罢。”谢图南只觉得嗓子干涩,说这一句话就好似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摆手挥退准备给他搬椅子的下人,径自在弄月床沿坐下。
在那一刹那,弄月险些想与他说实话。
“那日我与姑娘前去踏青,傍晚回城的时候碰上了一伙歹人,将车夫揪下车去,后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三个黑衣人替我们拦住了那群劫匪。但马受了惊,我与姑娘也不知道那匹发疯的马将我们拉到了何处,我们甚至都不知道那马何时才会停下。”
“好在天渐渐的黑了,那马也逐渐安静下来,在林中停下。我与姑娘不敢在马车中多待,寻了个方向想要先找到过夜的地方。”
说到此处,弄月的眼中再度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落在锦被上,弄月低着头,用手背抹干净眼泪,继续说:“我们不知道运气是好是坏,寻到的那个方向正是往城中来的。我与姑娘走了许久,道路才渐渐熟悉起来。”
弄月的声音逐渐的低下去,仿佛极度痛苦一般,过了许久才继续说:“可是,我和姑娘碰到了另一伙人,他们瞧见我们便直接冲着姑娘砍去,他们的目标不在我,我挨了一刀,跑了出来。他们好似就等我我报信,没有追赶我,我最后,最后瞧见姑娘的时候,她……她……”
说到此,弄月的神经已经崩到极致到了极致,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哭:“王爷,姑娘她让我好好活下去啊!我不敢停下来,我一路的跑,一直跑到王府!”
听的弄月的话,谢图南只觉得喉间腥甜,张口呕出一口血来,那日分离前陆清焰死气沉沉的躺在小屋中的画面再度自他的面前闪过,他只觉得头疼难耐,耳边皆是嗡鸣声,弄月的哭诉在耳边不断,他却什么也不曾听到,兀自沉浸在那无边的恐慌中。
他摸着那沾染了血迹的一根玉笄,那是她同她来盛京那一年,也是她及笄之年,他送予她的,那时候他举步维艰,过的十足的艰难,这玉笄并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她却十足的珍惜。
他还清晰的记得,收到这玉笄那一日,陆清焰笑弯的眼,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务,也比不上陆清焰一分一毫。
“三郎待我以真心,我必以真心还之。”
谢图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弄月的房间的,他只觉得天地间都失去了支撑,他踉跄着,摔在门上,推开上前来搀扶的侍者,看着门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空地,他却仿佛看到那个少女立于桃林之下,回头来看他,上挑的桃花眼中具是绵绵的情意,低低的唤一句:“三郎”
桃花连天,漫天红火。
那少女两靥生花,艳丽无双。
清焰……
再度呕出一口血来,谢图南只觉得天昏地暗,眼前的一切具都模糊了。
弄月看着失态的谢图南,才反应过来陆清焰和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弄月呀,陆云杉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你说什么人能和白月光相比呢?”
弄月还依稀记得陆清焰脸上露出的嘲讽的笑意,她轻启朱唇,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死人。”
得不到的死人。
而现在,已经死掉的陆清焰,却正大光明的走在盛京的街头,笑嘻嘻往白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