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或许就请你放我去死吧。”
“对吧。”她笑了笑:“你还能向我求死,我只能向自己求死。很多人都想做国师的,你做了国师还能做回凡人,为何不乐意?还是你现在的年岁和外貌,我可以不改变这一切。”
他:“因为没人在等我了啊。我早已不是人世间的一份子,哪怕我今日化成凡人,再没有一人认识我,再没有一人为我亮灯,等我归家了啊。”
她抱着膝盖坐在琉璃塔外的石栏杆上,旁边是塔中不灭的灵灯,她偏过脸来:“早在许久许久以前,就没人等我了。众仙,众妖,都会走的,来来往往见多了。”圣主笑了笑:“被人等着,被人倚靠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如若我从头做了凡人,能不能体会一遭?”
他心底一颤:“……是活着的感觉。”他说话竟然冲动了:“或许我们可以向凡人那样在人世间生活一阵子试试。哪怕你会厌烦,但在期间,我可能会等着你的。就像以前,我没回家时,我阿娘,我妹子会用特别小的一截绳泡在灯油里,点豆大的一点灯放在窗口。”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厌烦的。我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玩过家家不能安慰到我。”
他那时已然被同样孤独的另一个神吸引。他道:“……我也可能。试试吧。”
当然,他知道自己一试,便把整个人试进去了。经历长长久久的不理解,恨意,在许久之后他才知道,或许她这个神也偏移了心,因此更加速了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俞星城此时已经站在了黑色的大门前,走出去这一步,便是怯昧的彻底消失。
她转过头去,诸多或生成或消失的回忆片段中,只有这一段离她最近。
她瞧着应天府的夜景,还有大报恩寺琉璃塔上坐着的二人,圣主将刚刚盛放蜜糕的两片叶子叠在一起,撑着胳膊望着纵横街市,道:
“如若只是做那灯光中的小小一人,既无力又能改变一些事,既独立却又身边围满了许多熟识的人。那该多像活着啊。”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怯昧努力用圣主的一丝魂魄达成了她的愿望,包括安置在俞家,也是他没想到俞家旁支后代这么狗逼。不过他哪怕发现了,也不会去干涉女主的命运,去排除女主的不幸。他觉得这些坎坷也不算大事(想比与他的经历),如果故意给女主一个富贵幸福顺遂的人生也没有意义。
他如果给女主保驾护航,那就不叫活着,叫快乐凡人生活体验之旅。
不过俞星城不是圣主这件事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圣主的性格是她当年和群神逐鹿,最后确立上云神殿,然后开始常年守护,无尽孤独之后造成的。
俞星城这个人则是由开篇开始的许许多多磨难,成长和见识早就的,根本不存在前世今生的问题,顶多是因为有圣主的一丝魂魄做牵线,她结识了许多大妖大仙,有了强大的灵力去支持她传奇经历。
第264章 三年
“老裘!这是有人给你寄的信!”
裘百湖叼着烟斗, 从小巷里拎着画眉走出来的时候,一个大孩子骑着大小轮的木制自行车,从石砖路那头过来。
裘百湖拿着烟斗笑着:“又骑你的小马崽呢!”
大孩子蹬着车子近了, 一脚刹住,大大的后轮两侧, 一边放着书信一边放着报纸, 他熟练的从分层的信盒子里抽出给裘百湖的信件, 还拿了一份报纸。
裘百湖夹住报纸,看了一眼信奉,倒是不吃惊。
大孩子瞧那信奉上的字, 上头贴了这两年时兴的灵府专票, 说是一扔进府县邮部的筒子里,那些上头的邮票带着的灵力便会带着信件在邮部里乱飞,自动按地点一摞摞打好。
“这是谁给你的信?”大孩子递过去之后也好奇:“字像个女的。”
裘百湖啧了一声:“你管那么多呢!走走走, 你大早上起来在我这儿耽误时间,还送不送信了!”
大孩子腿撑着大小轮自行车, 还不愿意走:“老裘, 你跟我说说呗。前一段时间,我看好些穿红披绿的大官老爷们到你这地方来, 你莫不是个什么贵人,能带我也发达不?”
老裘踹了他后轮子一脚:“滚呐!”
大孩子骑着自行车, 在石板路上颠的屁股不敢落座,大笑着蹬远了。老裘本来想出去遛鸟, 但瞧见信封背面, 杨椿楼的落款,他想了一会儿,脚下打转又转回屋里去读信了。
自打俞星城消失, 已经快三年了。在那场持续数月的雷暴结束后十几日,令天下惶恐的灵力大衰退结束了。只是灵力回来的方式让人很不适应,绝大多数的灵根者只有当年一成二成的灵力,灵根也多有受限,反倒是许多百姓似乎有了几分运用灵力的天赋,哪怕是下地干干农活,也能在推犁的专注中,在天地的灵气里,给自己养出一丝微薄的灵力。
那时候还以为只是错觉,但那年出生的孩子,大多都显露出了有灵根的特征,天下混乱了好一阵子,后来关于各府县仙衙测定灵根,记录黄册的工作都快排到十年后了,不得已才相出办法:以后只在户籍记录灵根种类,不记录细由了。
总之,天下修真者既有不甘,却也大抵明白,没失了灵力已经是幸事了。
往后若是人人都能修仙,这事儿再也不尊贵,再也难出头了,不仅如此,天下格局、衙门官场都要变了。
而裘百湖的灵力也大幅减弱了,他作为体修,这一减弱就十分明显,再加上俞星城失踪,他没什么心力再干下去了。皇帝本来不想放人,毕竟裘百湖从还是个百户的时候,就替皇帝做事,直到后来成为南北缉仙厂的主要决策者之一,皇帝自然不想放手。
可裘百湖去意已决,皇帝听说过他与俞星城情同家人,也只好放人了。
他留在了应天府居住,但并不是真的那么安生。因为应天府的缉仙厂出点什么事,总是来叨扰他,前一段时间,更是戌三蜀六带着北厂一群老人南下,想要把他请回京师去。
裘百湖就是不去。他不讨厌应天这地方,更何况留在这儿等的,也不只是他一个。
在他留在这儿之后,杨椿楼、铃眉与肖潼三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总是会是不是给他寄信来问候,似乎像是接替了俞星城的位置,来当他半个干女儿。
铃眉在北厂位置做的不低,只是她本来又更好的升迁的机会,但铃眉却放弃了。她放弃接替裘百湖的位置,成为皇帝的心腹,反而想要把自己流放在外。或许她本来心就是野的,是淳朴的,是只想行侠仗义,做力所能及的事。
她不像某些心狠手辣的不像人的缉仙厂官员,反倒是以了解世情,善于解决乡民地方事件闻名。一年大半的时间都外派在各地乡野。裘百湖不但收到过她的信,更收到过各种用渡鸦飞鹰寄来的土产。还有她家住桐乡的父母,送来的腊肉凤尾鱼。
肖潼则没多久就辞退了在礼部的职务,听说身边总跟着她的小白鲸也离开了。裘百湖曾经在应天府跟她打过一个照面,才发现她在做海贸生意,但不是什么丝绸瓷器茶叶那种小玩意儿的原料生意,而是在搞大型蒸汽锅炉、储贮差分机以及军用炮管零件的进口贸易。
裘百湖没想到她会做这个,见面的时候还问起:“怎么要做这种生意?”
肖潼那时候穿着袄裙,却带着洋人女子的圆领帽,穿皮靴拿拐杖:“总听星城说起这些机械的事情,也耳濡目染了些。主要是我发现我不喜欢那些外交辞令,活着说不喜欢只做翻译的工作。我爱的还是大海。”
她笑了笑:“当年咱们一块出海,我就察觉到了跟各国官府朝廷做生意的魅力,我这一艘艘船上,拉的不只是能卖钱的玩意儿,更是命脉。只是拉克希米被杀了之后,印度愈发保守分裂,做生意没那么容易了。但是你也知道奥斯曼现在的状况多么合适,而且听说今年拜伦又进入了上议院,要竞选首相——我确实想借着关系看能不能做好跟英国的生意。”
裘百湖未曾想到,肖潼做的这生意确实几年内就触及命脉,她以商人身份,竟然被召进宫中几次。
在灵力全面衰退与均分之后,受影响最大的便是杨椿楼。
只因大夫这行业,从先秦时期开始,便一直是修真者的天下。巫是医的起源,灵力与法术成为了医的重要手段。再加上灵力确实在治病救人上有强大的优势,而大家都不想死,所以天下早就没了行医的“凡人大夫”,剩下的只有一个个流派世家的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