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只是保存的不错的缘故,可齐家账房里所用的熟宣,向来都是从明德阁采购的。这纸是三层的熟宣,若我记得不错,直到昭永十四年,明德阁才开始售卖。”
“试问,昭永十四年才开始售卖的纸张,如何能用来记昭永十年时的账本?”
齐延的语气很笃定,沛柔却仍然有些疑惑,“那若是你记错了呢?不过是纸罢了,或许是别的地方采购的也未可知。”
齐延就望着她笑,“我可是个读书人,笔墨纸砚便如同读书人的生命一般,比父母兄弟还亲近。”
“明德阁的文房四宝,为天下人读书人所共推,松石书院的同窗,大多都是用的明德阁的纸。我又怎会不了解。”
他拿起一张纸,透过书房窗前的光指点给沛柔看,“你瞧,明德阁的纸,在光下看,右下角总是有他们的堂号印着的,别人想仿也仿不来。”
沛柔从前也用明德堂的纸,倒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门道。
齐延就捉了她的手,要让她站起来,“所以我说,你也不必再看这些账本了。若是无事,天气也渐渐凉下来了,不要闷在屋子里,不如和我一起去花园里逛逛。”
沛柔却不理他,“你懂得这纸的不对,却不懂得内宅女子的心术。”
“这账本是大嫂交给我的,她手里有没有副本暂且不论,她既然要我查账,肯定是小常氏怎样交给她,她便怎样交给我了。”
“就算这账本是假的,到底能与市价差了多少,我也还是要算出一个大致的数额来,不然她们看我,岂不是如看草包一般。”
齐延就笑了笑,“就算是草包,也是草包美人,不是一般的草包。”
沛柔便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总之这账本还是要看的,不过我也确实不高兴亲自坐在这看。坐了两个时辰,坐得我腰酸背痛的。”
她又伸展了手臂,想放松放松,却被齐延一把抓起来。
“那就等着祖母把人送过来再说,你要么同我去内室歇息,要么同我去花园里走走,你自己选吧。”
沛柔一看齐延的眼神,就有些害怕起来。这个月的葵水走了没有几日,晚上同寝,他待自己也太热情了些……
于是她立刻站起来,义正言辞地道:“相公说得对,我觉得还是去花园里走走好些,每日不是坐着便是躺着,确实于身体不好。正好花觚里的花也该换换了。”
齐延看着她的样子笑了一阵,催促她去换衣服。而后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自己坐下来替沛柔给太夫人写信。
他写与自己写也没什么分别,沛柔便放心去内室换衣服了。
选来选去,选了前生织夏也做过的,以熙和园中静湖为灵感做成的那条荷叶裙。那时候她穿着这条裙子,去松石书院门前等着齐延,想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去醉春楼用膳。
她仍然记得走在他身边时的那种心动,心境纯净的少女年华,两生也不过就只是那几年罢了。
沛柔穿着这条裙子盈盈向齐延走来,宛若一朵凌波于湖上的芙蕖。
他也很快就认出来了。她没有忘记的,他也没有忘。
那时候他其实与沛柔并不熟悉,与她见面的次数,还不如从沛声口中听到她名字来的多。
他只是在马球场上偶然救了她一次,而后她便一直都对他很热情,高门大户的娇小姐,总是想尽办法同他偶遇,甚至想与他同桌用膳。
这样于她的名声不好。
其实在马球场那次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一次了,而且再也没能把这个身影从他心中磨灭掉。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觉得很奇怪,他明明只见过她一次,为什么心里便会慢慢滋生出了对她的爱慕。
后来他发现原来爱慕便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你甚至都不必了解这个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命定的错觉。
此人,此心,此生,注定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第246章 值得
“夫人,要看看这账本与实际市价的出入,这又是如何能看得?要借了定国公府同时期的账本过来比对么?”
齐延与沛柔十指相扣,走在诚毅侯府的丹若园郑
“若是这样的话,也只能比对出,常氏与诚毅侯府的账房之间,谁更贪婪罢了。”
“柯氏出柯太师府,前几年都是她在打理中馈。她这个人最重名声,与名声相比,这些阿堵物根本不算什么。”
“更何况她本就是国公夫人,已经有享用不尽的富贵,她又没有儿子,将来不过是我八妹妹清柔的一份嫁妆罢了。”
“她是不会做中饱私囊的事的,不过下面的人就不一定了。”
齐延便问她,“那你打算如何比对,不同的年成,米面菜的价格都不同,若不是书面记录,恐怕很难详尽。”
沛柔就望着他,“这些年我的乡君俸禄都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
齐延摇头,“我的收入全都交给了夫人,可夫饶收入,哪里需要向我报备。”
“和你正经事呢,你又在这油嘴滑舌的。”
沛柔扶了扶鬓边的菡萏宫花,“早年间我曾经与我三姐姐一起去过城南的善堂,目睹了那里的惨状,便决心要改变他们的生活。”
“我祖母便许我一个月过去一次,捐赠给那边的物资,由公中出钱,也由我全权负责。”
“后来我成了乡君,公中这一笔钱便蠲了,善堂那边只由我的俸禄供给。所以我有权过问那边的账目。”
沛柔望着齐延得意地笑了笑,“我早已经想好了,若是要查账,便借了那边的账目过来比对,想来便能看出区别了。”
“定国公府的账目,是水至清则无鱼,可善堂里,我却决不许有人浑水摸鱼。”
“我原来只知道你每个月都会过去城南善堂看看那里的孩子,却没想到你居然还过问那里的账目。做得好,许多人都因你过得更好了。”
齐延随手折下一枝茉莉,递给沛柔,“送给你的。”
沛柔却并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看看上面有没有虫子,若是没有,我觉得我的发髻还空空的,给你个机会把它别上去。”
齐延就笑了笑,“不怕地不怕,倒是怕虫子。”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了,才把茉莉花插进了沛柔的发髻。
“你还记不记得,的时候,在何家那次,何家大表姐定亲。丰之兄他们要去内院看何家大表姐,我没法阻拦,所以只能找你。”
“还以为你会去找你三叔母过来,没想到居然这样胆大,自己扮做个丫鬟,发髻上插了一排茉莉花,便过来把丰之兄叫走了。”
沛柔点零头,“当然记得,那时候还有人出言不逊呢,可恨我不知道是谁,不然一定要他好看。”
“那是武宁侯府的张四郎,去年十月,他刚从朱芙楼出来,便被人了麻袋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他起不了。”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青楼楚馆里得罪了人,再也不敢往花街柳巷去。”
齐延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沛柔便道:“打他的人该不会是你吧?就为了那的事?”
齐延就点零头,满不在乎的样子,“谁叫他出言不逊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沛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记真有那么好啊。明明那时候看起来整个人便如同一座冰山一样,倒还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明明是你自己总是冷着脸对我,难道还要我有好脸色不成?而且,上元节初见,我给你行了礼,你甚至都没有还礼。”
沛柔便瞥了他一眼,嗔怪道:“我今算是见识了,男人翻起旧帐来,比女人可厉害多了。该不会哪一你想起来,也找人把我打上一顿吧?”
齐延就凑近了她,笑的有些促狭,压低了声音道:“要让你起不了,何须对你动手。”
“登徒子!”沛柔立时便要伸手打他,齐延又捉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笑着闹成了一团。
“四弟,乡君。”
听见声音,沛柔和齐延才停下来,止了笑,恭敬地走过去给世子行礼,“大哥安好。今倒是难得在花园里遇见大哥,看来大哥的体真是大好了。”
世子是齐延的大哥,早年间在西北,也颇积累了些战功,名声倒比如今的诚毅侯还要响亮些。
可惜英雄尚未迟暮,就已经重病缠,实在是叫人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