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是啊,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人家我都找好了,是个书生,穷是穷了点,不过看面相挺实在的。”
她当真的!
他急切地将她从座上拉起来:“你就这样把自己托付出去了?什么都不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就相信他?你了解过他吗?他能做到一辈子对你好不离不弃吗?你……不能考虑考虑我吗?”
“你?”她抬眸盯住他,目光平平淡淡,话说得也意外地冷淡,“姚姚,你应该明白,我要成亲,和谁都可以,独你不行。”
“……”一句话将他噎住。
彼时他已比她高出半个头,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脸,却头一次觉得她那样遥不可及。他很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他想问和他相依为命不好吗?他也想问她当初说会保护他的话都不作数了吗?她怎么忍心这样轻而易举地舍弃他?可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却只变成了一句:“他会对你好?”
阿埋没有看他,她沉默了很久,笑着说:“嗯,当然会。”
当然会?呵,当然不会。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准备出嫁的那段时间里,他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他想过以后没有了她的日子,自己应该怎么过,他想她以后会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怀中,所有的温柔都交给那个人,相夫教子,举案齐眉。
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难以忍受。
那一阵,白石镇下了连月的雪,他悄悄为她卜了一卦,结果令他倒抽一口冷气。卦象显示她会死在成亲的那一日,天命所归,任何人无法扭转。
他知道,自己必须为她做些什么了。
十二月,大雪封天。
谁都没有预料到,那个新郎官会在迎亲的半途上就那样逃了。听说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又嫌弃阿埋粗俗不堪,不愿将自己一辈子锁在这儿。
他想他算什么东西!
他想娶却不能娶的人,怎还由得旁人来嫌弃!
可他想到那个卦象,望着漫天飞雪,心中无端冒出一个念头来。
新郎官的事被他瞒下来,他套上了新郎官的喜服,用咒术幻化了一张脸。十里长街,八抬大轿在小巷中转了一大圈,被抬回了家中。他本事不算大,但让人看不出蹊跷却也不是难事。
迎亲,拜堂,送入洞房。
一系列的过程中,他一句话没敢说,只怕生出任何纰漏,最终被她发现什么万一。
一切像是没有任何异常一样。
盖头掀开的时候,阿埋几乎是傻了,她愣在那里大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盛装出嫁的模样,头一次觉得她的美其实可以惊心动魄。他坏心眼地想,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以后,他就是她的夫君了。
唯一的夫君,多好。
她惊悸道:“怎么会是你?!”
他说:“嗯,是我。”
她神色变了又变,终于甩了他一巴掌:“大逆不道!!”
“再是大逆不道,你我也已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算是夫妻了。”
她还想骂他两句,他却灌下一口酒,猛然拉着她的腰拽向自己,一吻封缄,酒水混着他的血一起渡入她的口中。
他记得那时她是挣扎过的,却被他以蛮力压制。
阿埋功夫不差,他知道她可以挣脱的,却不知为何没有挣开。他看到她眼角滚落的泪,像是愤怒,又像是心疼。
他想,他的阿埋,还是容易对他心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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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早有预感那天晚上会发生一些事,只是不清楚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到来。可大约当真是天命如此,他对所有人都设好了防备,却独独遗漏了阿埋。
那本该是他们的大婚之夜,那个阿埋钦定的新郎官却领着几个官差连夜闯了进来,胡搅蛮缠硬说他就是那天煞孤星,不出三日定会给白石镇带来血光之灾,这连月不断的漫天飞雪便就是证据,非要将他血祭苍天不可。
血祭苍天?他瞬间如茅塞顿开般地明白了什么。
身为一个咒术师,他从不觉得血祭苍天是个笑话。不论那书生究竟是真有本事还是歪打正着的,也不论这天灾究竟因何而起,但天道从未放过咒术师,要以咒术师的血平息天怒的确是可行的。
他想,或者是他窥视了太多的天机,又或许是因为他为防万一终究还是用上了千魂咒,又或许是因为别的,阿埋的天命,竟可能是因他而起……
彼时的他依旧拥抱着她,却忽然觉得不知所措。
阿埋的反应很敏锐,房门被踹开的时候她便附在他耳侧道:“姚姚,来者不善,我们得找机会逃走。”
她随手拔下一头的珠钗扔在地上,不由分说地将带头的几个人打倒在地,踹开窗户拉着他便跳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素来身手矫健的她竟脚底一滑,险些没摔到地上,还好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一手拉住窗沿,才不至于摔下去。
他猛一低头,看到她笑笑地望着他,笑靥如花。
他愣了愣,突然觉得喉头有些酸涩,下意识地念了一句:“阿埋?”
她似是安慰一般地弯起嘴角,小声说:“姚姚,放手,我们要下去了。”
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松了手,只见阿埋对着墙面一蹬,抓着他的手猛然扯向自己的怀抱。他吓了一跳,被她迎面抱在一起就地滚了两三圈,手臂上碰到疼痛的撞击和草叶柔软的触感,停下的时候,她正好压在他身上,眉眼一抬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一时间,谁都愣了一下。
然而时间紧急,没有时间给他们迟疑。
她很快反应过来,猛地打了个滚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四下看了两眼便要找出路逃跑。谁知还没跑出两步,楼下的官差已然蜂拥而至,简单搜索了四周,断定他们没有跑远后便开始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
阿埋忙拖着他躲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那些人也一定会发现他们的位置。他感到两人紧握着的手心里满是潮湿的痕迹,阿埋的手在颤抖,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的模样,尽管明白那或许只是她的直觉。
他反握住她,食指轻轻一画,画了个隐身咒。
她笑笑,也不说话。
很久很久,官差们搜索无果,渐渐开始撤离。
他以为他们能如往常一般好运地逃走,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他撤开咒术的那一刻,破天而来的一道惊雷乍然劈了下来。他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至今都觉得不可置信,分明他才是咒术师,可那道雷竟是直愣愣地冲着阿埋劈过去的!!
一瞬间,还未走远的官差又拥了过来。
他惊叫了一声“阿埋”,脑海中乍然一黑,身体却已先他一步扑上去将她扑倒在地,脚踝间猛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他忙抬起头看她,见她惊惶不安地大喘着气却安然的模样,还没舒一口气,忽然便闻到一股混着血腥味的焦臭味……
焦味……什、什么呀……
他一愣,忙一骨碌要起身检查她的异样,她却眼疾手快地双手一按钳制住他的脸,硬逼他看着自己。暗沉沉的天空下,他只能看清她晶亮的眼睛中蓄着泪,唇角的胭脂有些糊涂,她却那样专注而又认真地看着他,眼角的笑意似乎是恍然大悟,却又像是心满意足。
他愣愣地盯着她,有些不敢问:“阿埋,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给我看看好不好?”
她沉吟了一瞬,余光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小巷口,听着急促而来的脚步声,却只是摇摇头:“姚姚,如果我们逃不出去,怎么办?”
“逃不出去?不会的阿埋,你别瞎想,我会带你走的,你别害怕,我是个咒术师,能够……”
“别用咒术!”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咒术师不容于天道,那东西用多了,多少会有反噬。”彼时她的脸色苍白,却话锋一转,似是如往日一般地调笑他道:“你说,如果我没法子带你逃走,能不能就把你丢在这儿,一个人跑了呀?”
她不要他了?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尚未成型,便被他掐灭。他噎住,却艰难道:“那你就逃走吧,我知道你可以的阿埋,他们想要抓的是我。”
她忽然笑了,他甚至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她的食指轻轻点上他的唇尖,柔软得让他心头猛然跳动了一下,她却像是恍若未觉一般沿着唇线若有似无地画着:“我走了,没准你就死定了。姚姚,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之中只会有一个咒术师,我为什么一定要为你而活着,现在我想,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