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幕时分,他们才到了泗北山附近,只不过这一带全部是官军驻扎,想进去并不那么容易。穆百里带着赵无忧来此,想必是不愿惊动任何人,所以他不会轻易出示身份。
站在山岗上,赵无忧与他并肩而立,底下都是营帐,还有一些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里头住着的都是那些被隔离的人。说是隔离,其实就是在等死的。
另一边,不断有浓烟滚滚腾起,那些都是在不断焚烧的尸体。
尸体从城中运出来,而后送到这里集体销毁。
即便隔得那么远,这凄厉的哭喊声还是隐约可闻。
“对于死亡,其实没什么好怕的,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死亡之前的恐惧与等待。”赵无忧若有所思,“朝廷的不作为,让百姓陷入恐慌,也会让朝廷失去了民心。当百姓对朝廷不再有希冀,这个朝廷也就到了末路。”
“赵大人的言论似乎有些奇怪。”穆百里道。
赵无忧苦笑,“我知道,你们都信奉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信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是这大邺的天。可我所明白的,却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居庙堂,于太平盛世搜刮民脂民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会造成另一种局面,那就是官逼民反。遥想当年,所谓的大秦亡,陈胜王,不就是一样的道理吗?”
穆百里不得不承认,赵无忧在朝政见解上,胜过那些昏聩的老臣。赵家没有好名声,赵家在百姓眼里是奸臣一党,可赵无忧的心里却是亮堂得跟明镜儿似的。
这有点出乎穆百里的意外,奸佞的爹,竟然养出能感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儿子。
“赵大人以为,当如何?”穆百里问。
“可惜我不会看病,否则我倒可以试一试。”赵无忧道,“瘟疫在凶猛,那也是一种病。有病就该吃药,就该治疗。大夫若是能研制出解除瘟疫的方子,就不必闹得这般人心惶惶。”
“都到了这个时候,哪个大夫敢给他们看病?”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不是随行带了一个吗?”
穆百里微怔,“赵大人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岂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无忧转身就走。
突然间,底下出现了动乱,好似有人冲入了窝棚,然后跟官军打成一片。赵无忧骤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底下动乱的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赵无忧愕然。
穆百里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一直站在原地,唇角一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黑暗里,那双闪烁着微光的瞳仁,有种如狼般的蚀骨凛冽。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底下的厮打似乎很激烈,而且这些官军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儿,一时间没办法快速调兵驰援。这些人,权且成为暴民。
暴民冲入了窝棚,似乎带走了什么人,而后扬长而去。
等到官军赶到,早已没了暴民的踪迹。
赵无忧与穆百里站在山岗上,看着那群暴民快速上了马车,消失在夜幕里。眸子微微眯起,赵无忧转头望着穆百里,“他们是谁?”
“你是想问,闯入者是谁?还是被带走的人,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道,“两者皆是。”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看见吗?就是一群刁民罢了!”
“被劫走的呢?”赵无忧追问。
穆百里迈开步子,缓缓离开。
赵无忧在后头跟着,敛眸等着穆百里的答案。
及至马车跟前,穆百里顿住脚步,“这些人都是杨柳村的村民,早前在知府门前暴动,被知府镇压过。如今又卷土重来了!为首那人,叫卓雷,曾是知府衙门的教头。”
眉睫微扬,赵无忧一愣,“他为何要暴动?”
说起为什么要暴动,穆百里凉飕飕的望着她,“赵大人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呢?”
“穆百里,你是嫌我命太长,所以紧赶着送我去阎王殿对吧!”赵无忧不愿理他,抬步便上了马车。
穆百里坐在她身边,瞧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看什么?”赵无忧问。
穆百里笑得邪魅,“看赵大人的脸色。”
她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面颊,俄而剜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回 看见。”
“赵大人的脸色,乍看之下,还真像是染了瘟疫的人。”穆百里意味深长的说着。
“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有你的探子,别把歪脑筋动到我的身上来。我是不可能当你的眼睛,去打入敌人内部的。”赵无忧轻嗤,“再怎么说,我都是朝廷命官,岂能与匹夫草莽为伍。”
“赵大人是怕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而后杀了你吧!”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第205章 他一直想弄死她(2)
“你不怕死,你下去!”赵无忧瞥他一眼。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看样子,赵大人是不想为朝廷出力了。”
“穆百里,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赵无忧冷笑两声,“我可告诉你,你自己的辙你自己去办,别扯上我。明儿天一亮,我就会去知府衙门,会一会王唯庸。所以呢你爱咋咋地,别连累我。”
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事儿,还是得坚持才好。
跟穆百里走得太近,总是被当成刀子使,实在让人不痛快。尤其是金陵城一行,她这难得的佛珠,最后还落了他的手里。一想起这个,赵无忧就觉得心中愤懑。
只是这张苍白的脸上,还是一惯的清清冷冷,没有多少情绪浮动。
眸色平静,无波无澜。
“赵大人就这样去知府衙门?”穆百里问。
赵无忧眸色微沉,“难不成还得八抬大轿吗?”
穆百里低头一笑,“那倒不用,只不过你觉得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吗?王唯庸会告诉你实情吗?再者说,得知你是赵无忧,你觉得王唯庸以后行事会不会更小心?本座想着,赵大人为人谨慎,应该不会面对面的质问吧!”
这倒是事实,赵无忧不是那种冲动鲁莽的人,而且
“你想说什么?”赵无忧问。
“明儿御林军也该到了,本座会前往知府衙门会一会王唯庸,还望赵大人辛苦一趟,再穿一回飞鱼服,顺带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攫起赵无忧的下颚,左看看右看看的。
“你想做什么?”赵无忧凝眉。
穆百里一笑,“没什么,就是看看合不合适而已。”
合适什么?
饭馆内,陆国安与素兮已经等在那里。
赵无忧凝眉:死太监又诓她!
不是说暗哨吗?这哪里是暗哨,分明是明哨!
察觉赵无忧脸上的不悦,穆百里道,“御林军什么时候到?”
“回督主的话,明天一早就会到。”陆国安俯首。
穆百里点点头,“如此便好!”回头望着众人,“都去准备吧!”
准备?
赵无忧眸色微恙,准备什么?隐约想起了穆百里的那些话,赵无忧心头微敛,这死太监花样太多,防不胜防。不过就目前情况而言,穆百里似乎并不想让她出现在王唯庸跟前,不想暴露她。
可圣旨上头说得明明白白,是东厂提督与礼部尚书一道前来。
少了一个,怎么说都不像话!
在这帮人里,似乎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便是素兮也被带坏了,到了夜里总是习惯了对陌生入侵者的包容。比如这不声不响又出现在赵无忧床边的死太监!
赵无忧翻个身子看他,心想着如果穆百里长得面目可憎,她是否还能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死皮赖脸?看脸的世界,总归是有些见色起意的成分。赏心悦目的东西,总是看得顺眼一些。
何况这些日子,穆百里对她的照顾,的确让人心里舒坦。
这样一个太监,长得好,脾气也好,还会伺候人,难怪皇帝那么看重他,能让一个阉人高居提督之位,执掌东厂。
“这样看着本座,不知赵大人意欲何为呢?”穆百里将一个包袱放在桌案上,虽然背对着她,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将她的神情早已尽收眼底。
“想吃了你,你肯吗?”她轻叹一声坐起身来,“你要干什么?”
穆百里打开包袱,里头放着一长皮面,还有一套飞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