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见她尚有精神与自己开玩笑,便也故作轻松道:“天气太冷,瘦了多穿几件衣裳也不觉着臃肿。”
池映易被她哄笑了,瘦得凸出的颧骨几乎要破皮而出。
楚玉心里酸楚,她虽然并不很了解池家究竟有什么矛盾,能让父女反目成仇到如此地步,只是这些年来,池映易过得也确实不容易。
池映易笑了几声后对池芷蕾几人道:“我与楚娘子许久不见,有些私房话想要与她说,你们先出去等吧。”
“女兄。”池芷蕾哀求道,“就让我留在这里给你们端端茶水罢。”
“胡闹,这里自有下人服侍,眼看天色不早了,你总该回去了,别让人拿了你的短。”
池芷蕾咬着牙不肯吱声,只仍不肯动。
楚玉夹在中间两难,更不好说话。
还是胡不归率先出去,打破了一室的安静。
池芷蕾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走了。
屋里除了楚玉与池映易,便只留了一个添茶倒水的小丫鬟。
池映易示意小丫鬟给楚玉安置了凳子,楚玉摇摇头,直接坐在床榻上,捏着她的手柔声道:“这样子还亲近一点。”
池映易的手只剩下皮包骨,手指冰冷又硌人,楚玉将相握的放进被窝里暖着,边笑道:“你这火炕可是陆老夫人着人盘的?”
火炕的图纸她只给了陆李氏,池映易这里的应该是她让人给做的。
“老夫人有心了,入冬后没两日就让人给做了一个,倒是舒服。”
楚玉又将被角捏了捏:“这床上舒坦了,可要将窗户给打开一点?人总是应当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的,也不至于闷得慌。”
池映易笑着道:“外边一群人守着等着听我们的墙角呢。”
内室的窗户是对着院子的,一打开就能看到外边。
楚玉便不再说话。
池映易收了笑容,忽然换成江宁口音对楚玉道:“我一向知道,楚娘子是个心善的,思文也常与我提起,道是你太过仁慈,担心你出事。”
楚玉被她的口音给惊了一下,瞟了一眼小丫鬟后才回道:“池掌柜的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单独与我说?”
池映易挣扎着想要起来,被楚玉给压住了:“有什么事情便这样说,何必要折腾自己的身体?”
池映易道:“我是想要与楚娘子磕头的,我自知命不久矣,只身后尚有放不下的人,还请楚娘子看在思文的份上,能帮衬一把。”
楚玉捏了捏她的手臂,安抚道:“别说什么陆言安,你与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是假的吗?这四为楼你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池映易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想要帮她,她这才安分地停了下来。
“我父母总是靠不住的,”池映易凄然一笑,对楚玉道:“我这一去,最担心的就是芷蕾,她在我庇护下长大,虽然没有得到父母的半点疼爱,但其他人有的,我总也亏不了她,便养成了她天大的胆子,我就是害怕我这么一去,留下她无依无靠。”
楚玉点头:“我知你想法,且放心,池娘子是个能干的,必然能好好的过活。”
“还有秀秀,她从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熟读经史子集的,我去后,若是四为楼没有合适的人选,秀秀或可一用。”
楚玉答道:“这可是求也求不得的好事,秀秀姑娘得你提点,想来是不错的。”
池映易见楚玉这般说,便了了几件心事,眼里的神采也有了。
第382章 生死观
秋燕已经成亲,夫君是普通的人家,也是池映易俩姊妹好生打探过才嫁过去的,嫁妆颇丰,现下日子过得也不差,到底与池芷蕾不同,池映易便总让她少来探望,担心她夫家里心存芥蒂。
秀秀真就硬扛着没有成家,偶有流言蜚语她也不太在意,在她心里,没什么比得上池映易。
楚玉听着池映易的唠叨,大多是对池芷蕾和秀秀的千般万等的不放心,中间夹杂着对秋燕的叮嘱,却只字不提胡不归。
楚玉从未见过池映易如此唠叨的时候,一直说一直说,似乎想将后半辈子的话全都说出来。
楚玉心里难受,只握着她的手笑着听着,忽然池映易就提到了她。
“想来当初觉得最痛快地时候还是与你一同在船上奔跑那一次,畅快之后便再也忍受不了了,总想着什么时候再这么痛快地跑一次。”
楚玉便笑道:“等开春了,或者不用等到那个时候,赶明儿天朗气清的时候我再与你一同去郊外,不过久了没有动弹,怕是跑不动了。”
池映易含笑着应了,又与楚玉闲聊了几句,便觉得有些困了。
楚玉识相地站起身,扶着她躺倒下去,又给她捏了捏被角,见她眼睛已经闭上,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池芷蕾在外边已经等了许久,有心想要听听俩人在说什么,碍着唐英就站在旁边,不好意思听墙角。
见了楚玉出来,胡不归对她微一点头,也不上前询问便直接进去内室,池芷蕾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楚玉先说话:“方才与池掌柜闲聊了许多,都是以前一些事情,又说想与我一同去郊外走走,我琢磨着等哪天日头正好的时候,去我那庄子上看看,或许能打到什么猎物也不一定。到底能让她心里畅快些。”
池芷蕾心里隐约预感池映易或许是有托孤的意味,只别过脸,半晌后才呜咽了一声。
胡宅的气氛愈加凄迷,楚玉自己身体尚且虚弱,被唐英强制性地带走了。
楚玉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半瘫软地坐着,眼神迷惘地看着车顶,问唐英:“你说我若是有一天要死了,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情?”
唐英啐了她一口:“多大的人了,还口无遮拦的!”又连着呸了两口,对着车外边道:“小儿无状,神鬼莫怪!”
虽然仍是面无表情,言语却很是虔诚!
楚玉被她前后矛盾的话给逗笑了:“子不言怪力乱神,英娘你那么厉害的人还相信这些?”
到底是手上沾血的,居然还怕什么鬼神。
唐英对这些本就很相信,后来生郭霁泽时又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对此更是深信不疑,见楚玉这般无状,只能当做没看到。
楚玉笑过后,用脚尖戳了戳唐英:“说真的,人谁无死,就算是忌讳也不能不说,早些安排,也以免以后突然碰上出乱子。”
唐英不妨她仍在这样死不死的乱说,只想撕了她的嘴,瞪了她一眼后往她相反的地方挪了一下。
楚玉锲而不舍地又伸了伸脚尖,太远了够不着,便也跟着挪了过去,甚至快要扒在唐英身上了。
“好好说话,坐直了!”
楚玉很赞同地猛点头,然后坐了回去,只没正经两息,就又听她道:“我让陆言安在杭州西湖畔置了一些房产,到时候就全给你们。”
唐英听着她似乎是被池映易给刺激了,在交代后事一样,便怒瞪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别说,小心将你舌头绞了去!”
楚玉对她吐了吐舌头:“这些东西才不是给你的呢,是要给我家囡囡做嫁妆的,不过也不知道是哪家臭小子能得了她的欢心去,到时候得多把把关,小子文也挺疼她的,就是不知道俩人将来能不能走到一块,陆栩的话好像还不错,哎,包办婚姻也是艰难啊!”
对于楚玉不能离开汴梁,唐英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听了楚玉这般说话,只道:“若是遇人不淑,武的靠我,文的就靠你,到时候弄死就好了。”
楚玉先是一愣,又哈哈笑着道:“你怎么这么野蛮啊!方才还不许我说死,转眼你就说出来了。”
渐渐地,楚玉笑不出来,唐英很正经地看着她,眼睛里是少有的严肃,她从来总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唐英见楚玉呐呐不言,便正色道:“你今天被池掌柜给吓着了?”
楚玉没想到她说出这般话,呃了两声道:“倒也不是,就是有些什么,物伤其类?维特效应?反正也说不上来,就是想着,人嘛,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俯仰无愧于天地,痛快哭过笑过来过,能有人记得,那就挺好的。”
唐英看着楚玉难看的脸色上挂着那一抹浑不在意的笑意,只觉得她似乎从来没有看明白过楚玉。
她总是将所有人推开,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能让她稍微不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