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对镜修说:“将人给她吧。”
“记得让她到远一些的地方处理。”他抚了抚宣慎慎的发丝,语气淡漠轻声道:“小孩子见不得血腥,晚上会做噩梦。”
宣慎慎也着实不想见这些东西,但她知道这些人不该饶,所以没有要求着谈姬放人的意思,只是把脸埋进他胸口,抱紧了些。
她听见谈姬的声音轻轻在胸腔内响起,极其小声又温柔:“若早知道是这般场面,说什么也不将你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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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六皇子府。
“近日听闻父皇病重,听照顾他的宫人说,今晨又吐了两次血,本宫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是心急如焚。”
黑衣男子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枚白子,随即抬起头,凌厉眉眼中露出几分温厚,“心里头不太顺畅,便想找裴相谈谈心。”
感受到他略含深意的目光,裴岑誉淡淡笑了笑,真切道:“六殿下出征在即,临走前不应当去圣上跟前再尽尽孝意吗?找我……”
裴岑誉笑意深了些,叹道:“在下可未必能帮上什么忙啊。”
“裴相终日事务繁忙,肯来见一见本宫这个弃子,本宫已是感激了。”黑衣男子面上浮现出一抹伤神,“等太子殿下登基后,还望裴相大人尽心辅佐,万莫辜负父皇的一番信任。”
“六殿下这是真准备放弃了,还是在说笑话逗着裴某玩呢?”裴岑誉看起来不太想继续和他浪费时间了,直接切入正题:“若是后者,今日这局,还可继续。若是前者……便请恕在下不便奉陪了。”
谈司谨笑了一下,“没想到裴相原来是个爽快人。”
“本宫知晓裴相手里握着天干。”既然对方不想绕弯子,谈司谨索性直接谈起了正事,但见裴岑誉脸色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色,旋即便问:“裴相就不好奇本宫是怎么知道的?”
“痕迹露得多了,有心人自然会发现,这不重要。”裴岑誉说,“我猜六殿下接下来想说的是,京城中对您有威胁的并不是太子司鸿登位,而是谈姬手里握着的兵权?”
裴岑誉指缝间黑子落盘,嗓音淡淡:“六殿下是想同我联手,在辽国境内杀了他,而后抢了他的兵权,杀回京都对付登基的太子,谈司鸿。”
裴岑誉抬头,望着谈司谨脸上会心的微笑,也回了一个笑,说:“我猜得可对?”
“作为同龄人,本宫在裴相面前实在自愧不如。”谈司谨余光瞥见侍者从院外快步进来,认出这是裴岑誉身边带的人,猜到又出了事,于是对裴岑誉说:“裴相既说出口,本宫便当你是答应了。”
裴岑誉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始终淡淡笑着。
侍者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裴岑誉脸色微变,蓦然起身对谈司谨欠身,道:“在下今日不巧还有要事,只能中途扫了殿下的兴了,来日棋盘上,一定陪殿下战个痛快。”
“去吧,本宫也正好有些乏累,便不送你了。”
谈司谨也起身,目光略有深意,淡淡说:“只是本宫说的事,裴相记得好好考虑。事成之后,本宫绝不会忘了你。”
裴岑誉敷衍道:“多谢殿下,本相这就告辞了。”
出了皇子府,裴岑誉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问身旁的侍者:“谈姬什么时候带人去的地支?他想干什么?!”
“属下不知,只知道地支十二宫宫主尽数汇聚,他们人多,各宫宫主警觉性都非常高,我们的人不敢过于靠近。只是回来的人说……天干也有宫主在那。”
第59章
好一个禁军统领, 他还真是有手段。裴岑誉脸色沉了下来。
侍者见到裴岑誉是这个反应,不禁连说话声都低了几分:“……他们说瀑布那儿传来吵闹声,具体是吵什么听不太清。过了一会儿, 就见两位地支宫主被人绑着拖出来,处死在山间,随手抛了……”
裴岑誉听着话脸色越来越沉,看属下有些犹豫的神情便知还有后续,他沉下心, 上了马车, 等坐稳后才吩咐道:“继续说。”
侍者照实了缓缓回答:“再过一会儿,瀑布那儿又抬出一具……血肉模糊……”侍者没明说,但裴岑誉却猜到了, 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他深深闭上眼,问:“……是哪三宫?”
“我们的人下去确认了,是……”
侍者想了片刻,说:“是地支丑宫,申宫, 还有酉宫的三位。还有咱们天干子鼠那位……似乎也被他们拿下了,很久都没有传来音讯。”
这话说完后, 侍者察觉车厢内仿佛沉寂了下来,心里头始终捏着把冷汗。
裴岑誉头靠在车壁上,阖上眼久久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儿,侍者试探道:“是否需要聚集人手, 趁他们还没谈妥,冲上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必了。”
裴岑誉淡淡说,“聚集天干内暂时调得动的所有人, 提前启程埋伏在去辽国的路上,若有机会便出手取了谈姬的命,记住,一定要信得过的人。”
“天干内已经有不少人叛变了,辛宫、癸宫还有戊宫,不能再用,今日但凡去了地支见过谈姬的天干人员,找机会逐个除掉。”
侍者汗流浃背,答:“是。”
“还有。”裴岑誉抬手挑起帘子一角,睁眼看着侍者,郑重道:“若出手,势必确保一击必杀,不要惹人怀疑。”
“顺便派人去癸宫,将宣鹤接回相府。”他沉闷闷的嗓音中混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叹息。侍者候了一会儿,又听他接着加了一句:“……记得多派些人手,如果和癸宫动起手来,切记别将她伤着。”
“是。”
马车内再次归于长久的寂静。
裴岑誉缓缓闭上眼,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浮现出萧衡的脸,那是一张干净的,充满傲气的面庞。
十七岁的年纪,那时候他的笑容就像他的剑一般清澈,耀眼,光芒耀世。
只可惜,那个目中无人的天之骄子,不幸毁在了他裴岑誉的手上。
但他从不后悔这么做过,若重来一次,他也绝对不会选择放过他。
自己谋划了这么久才杀了萧衡,眼下又冒出来一个碍事的谈姬。同样傲气的性子,同样令他厌恶的睥睨眼神,同样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厌世语气。
萧衡,谈姬,这两人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相似到如此过分的地步。
裴岑誉望着车帘,脑子里平生头一次产生一种及其荒谬的感觉。
难道真是天意?
丑申酉三宫的人被带走后,包括宣慎慎在场的人都意识到,这场聚集活动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
虽然并不知道原著中一直到谈姬身死都没解开的谜局为何会在今日被她的师姐破出真相,但这剧情的脱缰程度宣慎慎已经早有体会了,再脱远一点她也觉得没什么惊讶的。
她脑海里浮现出方才被带下去那个紫衣人满脸污浊看不清五官的面容,只希望这不是裴岑誉的另一个圈套。
今日来到此地的人,身边都没带多少人,顶多也就带了几个得力的手下。他们众多手下遍布天下各地,突然聚集人手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是难保不会让手下带着人守在某个地方。
但不管他们带了多少人,若在场剩下的人真有心对某一个群起而攻之,那么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挡得住这样的状况。譬如方才的何绝三人。
宣慎慎脑子飞快转动,回想着原著剧情。
原著中谈姬被派往辽国,正是晋帝感到自己身体欠佳之时,整个剧情进入到末尾部分——
地支内众心不齐无法重用,晋帝死后,太子司鸿登位,裴岑誉伙同六皇子在边疆设计害死谈姬,而后同样设计了六皇子谈司谨,最后带着天干暗暗杀回晋都,挟持了初登帝位的谈司鸿。
弑君后以反贼的身份坐上龙椅,持天干五宫的人力抓了众臣家眷,逼朝臣就范,改国号为云,而后与女主成婚,结局皆大欢喜。
宣慎慎想了一下,这部分剧情谈姬输就输在地支众心不齐这个点上。原著里寐衣镜修和双白煞自始至终没有选择听命于谈姬,剩下的人也都墙头草一般倒了过去,纵然谈姬拿出了宫主令,也没一个肯听话。
当然,何况宣慎慎这个在原著中从头到尾都在山上当尼姑的原主,根本连面都没有露过,没人把谈姬这个昔日萧衡的死对头放在眼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