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下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餐,侍者送来当天的报纸。阿尔抖开报纸,粗略扫了一眼就放到旁边,端起杯子品尝今天的第一杯咖啡。
马修·威廉姆斯坐到他对面,友好地问候:“早安,亲爱的哥哥。”
阿尔冷淡地说:“早安,威廉姆斯先生。”
侍者给马修摆上餐具、倒上咖啡。
“这里的早餐怎么样?”马修期待地问。
“还可以,”阿尔说,“咖啡很不错。”
看阿尔冷冰冰的态度,马修不禁苦笑:“阿尔,你还是不肯接受我的存在吗?”
“我完全接受你的存在,”阿尔说,“但别指望我把你当成兄弟。”
侍者为二人布菜,烤得金黄的面包和切好的火腿令人胃口大开,更不用说那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这些食物旁边还点缀性地撒了几颗蓝莓和木莓,看起来厨师将英美早餐和欧洲大陆早餐的风格结合在了一起。
二人开始用餐,吃东西的时候可以理所当然地沉默,阿尔将注意力都投入到吃早餐上,至少是装作投入。
“唔!你真该尝尝这咸肉,味道太棒了!”马修赞许地说。
“如果你肯更认真些吃东西就可以少说几句话。”阿尔眼睛都没抬。
马修笑道:“阿尔,你大可不必这么抵触,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敌人。”
“更不是我的朋友。”阿尔说。
马修转换了话题:“我看得出来,亚瑟让你以为他信任你,但他什么都没告诉过你。”
阿尔不往圈套里跳:“那要看你的‘什么’指的是什么了,但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打算听,我不想知道任何关于亚瑟的事,也不感兴趣。”
马修不恼:“阿尔,你大概以为你和我都是父亲不愿承认的私生子,父亲不希望家产被我们这种人分一份儿,想让他唯一正统的继承人经营完整的家业,维持柯克兰这个姓氏的体面。”
阿尔不以为然:“这是事实。”
马修放下刀叉:“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个骗局呢?”
“怎么讲?”阿尔挑起眉毛。
马修见挑起了阿尔的兴趣,便不急着说:“看来你知道的比当初的我更少,我还以为你在我们的父亲身边能了解得多一些呢。”
“我见到他的次数不比你多多少。”阿尔说。
“那看来你也不知道,”马修缓缓地说出那个秘密,“在父亲的遗嘱上,我们兄弟两个都是合法继承人,都会得到柯克兰家的遗产。”
阿尔正在切割咸肉的手猛地停下来,他终于抬头看着马修,冷冷地说:“说下去。”
马修掩饰不住得意,一缕笑容爬上他的唇角:“按照父亲的遗嘱,亚瑟将继承50%的遗产,剩下的由我们俩平分。”他说着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阿尔问:“然后呢?”
马修放下杯子:“亚瑟是父亲的长子,他在父亲去世前就接手了家族的一部分生意。说句公道话,亚瑟的确比父亲更适合经营,父亲如果再多活几年大概会把家产败光。亚瑟当时正面临一笔债务——这也是父亲给他留下的糟糕‘遗产’之一,他在清算家产时发现了父亲留给我们的那部分,于是变卖了这一半家产来抵清欠债,反正当时知晓这笔财产存在的人没有几个,而那些人也都站在这位新的柯克兰先生那边。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亚瑟开始顺风顺水,生意也做到远东。他现在让你来参与洋行的运营也算是对你的一种补偿吧。”
阿尔沉默了,他看得出来马修没有撒谎。
马修从容地用餐巾点了点嘴角,拉开椅子站起身来:“好好想想我的话吧,兄弟,下次再见。”他拿起外套扬长而去。
阿尔已经无心收拾盘中的残局,他放下餐具,陷入思考。
王耀这些天很担心,总觉得妹妹哪里不一样了,湾湾还是那么善良可爱,但举手投足间却有微妙的不同,而且她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容貌,每次出门前都要对着镜子好一番修饰,并对自己朴素到寒酸的衣着叹气。
也许只是因为女孩子长大了吧,王耀安慰自己,女孩都有爱美之心,大了自然要有这些烦恼。想到这里王耀又有些自责,他知道湾湾是个美丽的女孩,可是他连给湾湾买朵花的钱都省不出来。湾湾的衣服已经小了,但王湾一直没给她添新衣服,他刻意不去注意,其实那少女蓬勃生长的身体已经快把衣服撑破了,简朴粗糙的袄子几乎包不住那呼之欲出的女性柔嫩的胸膛,磨破边的裙摆也早已悬在膝盖上,难以遮住日渐修长的大腿,湾湾整个人都散发着难以忽视的吸引力,青春,美丽,娇艳欲滴。王耀越来越担心,他知道终有一天妹妹要找个人家嫁了,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是他信得过的,他固执地认为除他以外每个男人都对湾湾图谋不轨,谁多看了湾湾一眼都要让他起疑心,而他最警惕的是他家楼上那个可能近水楼台的家伙。
说曹操,曹操到。“耀,你今天怎么没做早饭啊?”伊万懒洋洋地走下楼来。
“饭早吃完了!你别想再白吃白喝!”王耀斥道。
“怎么不等我一下。”伊万不满意地说,他一边抻懒腰打哈欠一边在桌上锅内四处搜寻,看还有什么剩下的。
“别找了,我家两口人都不够吃,哪会给你留?”王耀白他一眼。
“真小气!”伊万失望地说。
王耀看到伊万穿起了外套,看起来像是要出门:“你要去哪儿?”
伊万说:“去见一个老朋友,这次我的回忆录有望出版了。说真的,我建议你也读一读,这是本好书!”
洋人都这么不谦虚吗?王耀内心鄙夷。
王耀调侃道:“我可从没见你写过什么书,不是闲逛就是晒太阳。”
“我有的是时间写作,再说一个优秀的作家多数时间是在观察和构思,落笔只是最终的步骤。”伊万说。
“看出来了,你就没落过笔。”王耀嘲讽地说,“我是不会读你的书的,你那圈圈洋文我看不懂,要是英文的还行。”
“那叫俄文,不是什么圈圈!”伊万无奈地解释道。
“反正我看都是圈,”王耀说,“你写的都是啥?你前半生是个王子还是贵族?”
“这可不能透露,要等书出版。”伊万说,“好啦,我先走了,今晚不用等我吃晚饭。”他春风得意地大步走出污水横流的弄堂。
“我什么时候等过你吃晚饭?这人!”王耀看着俄国人的背影哂笑。
伊万走后,王耀也准备去上班,正要出门,只见浓妆艳抹的小菲一脸倦容地回来了。
“怎么了?今天生意不好啊?”王耀随口问。
“生意倒是做成了,可是那客人好坏啊!”小菲抱怨道,“这上海的日本人是越来越横行霸道了,想玩的时候开车拉我去他们的地方,等玩完了就一脚踹出门让我自己走回来!那么远的地方,累死我了!”
王耀听了阴沉下脸,虽然不像小菲那样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但他也感觉到日本人的势力正在扩大,这些东洋岛国来的残忍家伙显然不满足于只占个满洲,现在已经向上海伸了爪子了。
“哦,对了,刚才我看到湾湾了。”小菲说。
“湾湾?你在哪看到她的?”王耀很是奇怪,小菲不可能跑到湾湾的学堂去。
“在街上啊,她跟一个男人往外白渡桥那边走。”小菲说。
“不可能!”王耀断然否认,“湾湾的学堂不在那边,她也不可能跟什么男人在一起!”
“哎?她肯定认识那男人,我看他跟她说话呢。”小菲说,“我刚一喊她,她丢下那男人自己跑了,也没理我。”
“那肯定是哪个坏男人想搭讪,湾湾不理他呗!”王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知道这太牵强,他悬着一颗心,只想先把小菲打发了,以免她瞎传闲话。
“这么说倒也对。”小菲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啊,不陪你聊了王大哥,我可得去睡觉啦!”她打着哈欠上楼去了。
在小菲身后,王耀的表情变得十分阴沉。
湾湾一个人跑上外白渡桥,本田菊从后面追过来。
“怎么了,湾湾小姐?”本田菊两手扶住湾湾玲珑的香肩。
湾湾一下甩掉他的手:“别让人看到了!”
本田菊板起脸来:“湾湾小姐认为与在下同行令人羞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