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伊万推门进来:“怎么吵得这么凶?”他看看地上的洋娃娃,大概明白了,于是弯腰捡起娃娃,掸掸灰,对王耀说:“这东西你扔了又能怎样呢?又不能给人还回去,怎么都算是你收下了。”
“这是那日本人给的!他不是好人!”王耀冲伊万叫道。
“娃娃又不是坏的,你拿它出什么气?”伊万说,“反正已经收下了,还不如给湾湾,扔了多可惜!”
“可是……”王耀气得张口结舌,又不知怎么反驳。
伊万把洋娃娃塞到湾湾手里:“湾湾,拿着玩吧,是你的了!”
湾湾还是大声哭泣,夺过洋娃娃一把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这下伊万也尴尬了,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便笑着观察这呕气的兄妹俩,看事情会怎样发展。两个沉默的男人和一个放声大哭的姑娘,这画面有种难以描述的诡异感。
良久,王耀长叹一声,蹲下去从哭闹不止的湾湾脚边捡起被踩脏了的洋娃娃,打开柜子放进去。洋娃娃旁边有个小盒子,里面装着阿尔送给他的十字架,王耀看着那个盒子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关上柜门。
伊万看着王耀,中国人脸上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从愤恨和无奈变成愁绪万千。
王耀绕过伊万,离开房间,下到楼下厨房里做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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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多年不更新了,但愿还能写完。
第29章
星期日,阿尔和亚瑟在跑马场打马球。跑马场占地466亩,由一片广阔的场地和旁边的跑马厅构成,当初建这座跑马场时所征的地皮中间还有70余户人家,但洋人在清政府的同意下强拆了这些居民的房子,建成了这座号称远东第一的上海跑马厅。
阿尔不擅长这项运动,亚瑟却是个中好手,几轮下来阿尔一次都没赢。
“你一大早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虐杀吗?”阿尔笑嘻嘻勒住马,天气虽然湿冷,他却出了一身的汗,揪下帽子来一头金发都是湿漉漉的。
“你缺乏锻炼。”亚瑟优雅地调转马头,又绕场小跑了一圈,他从小就是一名优秀的骑手,虽然10岁的时候差点摔断脖子,对骑术的热情却从来不减。
“嘿!我可不这么认为!”阿尔对着亚瑟飞驰而去的背影反对,比起马球这种需要依赖骑术的运动,他更喜欢橄榄球。他把马交给马夫,站在围栏边等待。
亚瑟小跑一圈后回到阿尔身边,勒住马翻身下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阿尔倚靠着围栏问。
亚瑟沉着脸说:“王耀去找过弗朗西斯了,他不愿意回洋行,我非常需要找个人顶替他,我希望你能来帮我打理事务,洋行本来就有你的股份。”
阿尔不太高兴:“我说过我不会去的,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
亚瑟面色凝重,语气也更加沉重:“船队沉没以后洋行的情况非常不好,虽然现在有些好转,但是我一个人做不来。”
阿尔不禁笑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让人不敢相信——你居然会承认你不行!”他转而又说:“已经这样了弗朗西斯也不肯回来?”
亚瑟不屑地说:“他是个做什么事都半途而废的人,让这样一个懒散无能的人管理洋行我本来就不放心,现在他退出了正好。”
“弗朗西斯虽然懒散但并不无能,这你比我清楚得多。”阿尔隐约猜到问题出在了哪。
跑马厅高耸的尖塔上的大钟敲响了十二下,亚瑟看看钟,对阿尔说:“我一会儿要和安东尼奥还有贝露一起吃午餐,你先回去吧,好好考虑我的建议。”说罢,亚瑟快步离开了跑马场。
显然,在失去弗朗西斯这个重要伙伴后,亚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得不亲自承担以前弗朗西斯替他做的工作,比如讨好东方汇理银行。阿尔看出这一切,但他仍然不想踏进那个由金钱和利益维系的圈子。
离开跑马场后,阿尔沿着潮湿的马路向东走,这些路被中国人称为“马路”,但这却是半由音译而来的舶来词,在上海流行着很多“洋泾浜”外语词汇。阿尔不喜欢上海的潮湿阴冷,就像他眼中这个国家的文化一样,暧昧、若即若离,卑下中透着骄傲,温顺中带着不屈,令他永远捉摸不透。
就像那个人。
正走着,阿尔忽然发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很是眼熟,仔细一看是路德维希,路德维希看见阿尔也是一愣,似乎在斟酌说什么好。
“日安,贝什米特先生。”阿尔先打了招呼。
“日安,琼斯先生。”路德回道。
阿尔和这个德国人没什么可说的,他准备就这样走开。
“请等一下,琼斯先生。”路德却叫住他。
“有事吗?”阿尔有些生硬地问。
路德礼貌但却明显公式化地说:“我正要找您:我的朋友费里西安诺要举行一个个人画展,他托我邀请您参加。刚才我去莎逊大厦,前台告诉我您和柯克兰先生去跑马厅了,我就把请柬留给了他。”
“费里西安诺?您是说瓦尔加斯先生?”阿尔很是疑惑,他与费里西安诺仅有两面之缘,为什么这个意大利人要邀请他参观画展。
“是的,费里要我务必请您来,不然他会很失望。”路德说,“时间定在下个月一号,希望您能赏脸。”
阿尔不知道费里西安诺失不失望与他何干,但他猜测这是这个有钱的德国人扩大其社交圈和影响力的手段:“斗胆问一句:还有哪些人收到了邀请?我的表兄亚瑟也在其中吗?”
“我们也邀请了柯克兰先生,他的请柬已经着人送到怡和洋行了,”路德说,“还有上海的其他名流也都受到邀请——我昨天刚寄出了所有请柬,今天您的是最后一份,当然,不是最不重要的一份。”路德并不隐晦他的目的,也强调了阿尔的重要性。
阿尔却注意到另一个信息:看样只有他是路德亲自来请的,而且他很可能不在路德原先的计划内,费里西安诺的要求使他的名字得以加入名单中。
“请问瓦尔加斯先生为何盛情相邀?”阿尔提出他的疑问。
“他没说,”路德也很是费解,“他说您一定不会失望的。”
阿尔不喜欢这种卖关子:“恐怕只能让瓦尔加斯先生失望了——我对艺术没什么鉴赏力,也从不去看画展。”
路德稍微迟疑片刻,随即施礼:“我会如实转达,再见,琼斯先生。”
“再见。”阿尔大步走开。
在租界一家有名的法国餐馆,王耀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他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看,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
“阿尔?”王耀自言自语,他仔细往外看,却又觉得那不太像阿尔——大概看错了,租界里外国人很多,容貌身材与阿尔相似的总会有一些。
“王桑。”一个熟悉的冰冷声音拉回王耀飘飞的神思。
王耀一回头便看到本田菊从容地在他对面落座,他尽量态度友好:“本田先生。”
“没想到王桑到得这么早。”本田菊微笑着说。
“我约的本田先生,当然不能迟到。”王耀客气地说。
“如果是我约王桑的话呢?”本田菊微微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王桑就可以迟到了吗?”
王耀心中一阵堵,只觉得反胃,又无法反驳,本田菊这个讨厌的男人显然是故意羞辱他,不放过他话里的任何漏洞。
“怎敢?”王耀强压下怒气,“若是本田先生相约,我必然更守时。”
本田菊略感意外,但旋即笑了,鹰隼般的眼睛始终盯着王耀的脸:“王桑的脾气好多了,希望这是一个良好开端。”
“我也希望如此。”王耀违心地说。
服务员走来让二人点餐,王耀想把这项权力让给本田菊:“本田先生,请您点您爱吃的吧。”
本田菊从容地取过菜单,只略扫了两眼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几个菜,并嘱咐道:“牛肉做得熟一些,我的朋友胃不好。”
王耀心下一惊:“您怎么知道……”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他意识到本田菊对他的了解超乎想象,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在下一直很关心王桑。”本田菊以亲切却没有温度的口吻说。
“既然如此,本田先生想必也知道我约您的目的了,”王耀说,“上次我们谈得不太愉快,不知这次是否能达成共识——如您所知,我是代表怡和洋行的亚瑟·柯克兰先生来同您商谈合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