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决云仰着头:“我去见沈穗干什么?”
穹苍说:“去看一遍资料你就知道了。你很适合跟她打交道。”
“你认真的?”
“嗯。”
贺决云甚至有点怀疑她这是为了故意支开自己,但还是收拾了东西,起身出去。
丁希华瞥着他的背影,欠揍地说:“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了。”
穹苍不给面子:“外面看直播的不是人吗?”
丁希华:“起码他们没这么碍眼。”
穹苍移开贺决云的椅子,坐到丁希华的正对面。她手肘撑在桌上,交叉的双手遮住了半张脸,认真注视着对方。
“恐怕你很快就会觉得,最碍眼的人,其实是我。”
·
贺决云在走道上等了没多久,同事就小跑着将文件送了过来。
他半信半疑地打开一看,立即被里面巨大的信息量给惊住了,感觉自己跟毛利小五郎一样睡过了关键剧情,区别在于他全程都很清醒。
他粗略将口供记录扫了一遍,从中读出许多关键的线索,在脑海中整理归纳了一遍,慢慢合上文件夹。
贺决云拿着手里的东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三夭这挂开得也太大了一点吧?这些文件才几分钟的功夫就出来了?
参数过于不真实,扰乱游戏平衡,说得过去吗?
贺决云抬起头,对着虚空严肃警告了一句:“宋纾,你自己扣火啊,不要太过分。”
外头被点名的技术员委委屈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造成精神伤害是要补偿工资的。
现在的老板都这么不合格了吗?
紧跟着,贺决云的手机收到了一串长长的文字信息,里面是针对资料给出的解读跟分析。来自穹苍。
饶是有点别扭,贺决云还是听从穹苍的安排,第一时间去会见沈穗。
沈穗满脸憔悴,应该是彻夜未眠。因为没有化妆,她眼下的青色已经肿成了一圈,让她看着衰老了不少。
这个喜欢美丽的女人,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外貌,她颓然地垮着肩膀,无力道:“我不是已经都说了吗?你们还想要问我什么?人是我杀的,计划是我定的,做一切坏事的人都是我。剩下的事,你们去跟我律师聊吧。”
贺决云没有说话。他翻开文件,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举在手里,看得很仔细,反反复复盯了有一分钟左右,才将照片放下。
他翻转了下照片,让它正面对着沈穗,说道:“他长得很可爱,不是吗?”
小男生的确长得很可爱。明明不胖,脸却鼓囊囊的,一双眼睛尤其大,漆黑又有神。头发略微枯黄,但是皮肤很白。穿着一件短裤,坐在小区内部的游乐场里玩沙子。
沈穗看清上面的人,整张脸都苍白了起来,她脸上血色尽褪,下意识地朝后退去,结果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噪音,差点摔倒。
贺决云把照片收回来,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他?”
沈穗两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贺决云冷静地说:“说明你也知道他不是意外死亡的对吧。”
沈穗双手颤抖,装作没有听见。
这个遭遇丈夫去世,协助儿子抛尸,在审问中无数次承认自己是凶手的女人,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她强烈地抗拒所有新的信息,尤其是能让她感受到危险的事物。
她打心底里不愿意回忆这段过去,然而现实却跟开了闸的洪水猛兽一样朝她袭来,几要将她溺毙。
贺决云念着上面的资料:“董轩轩,暑假与丁希华及其朋友去水库玩水,结果因为不善游泳,被水流冲走,发现时已经溺水身亡。”
他翻了一页:“丁陶的私生子。死亡时五岁,第二天被人在下游发现。脚上丢失了一只鞋子,尸体皮肤已被泡发。这是发现他时的照片。”
“不要——”
沈穗尖叫了声,拒绝去看照片。她低下头,呼吸间带上痛苦的抽噎。
贺决云并没有将照片给她,他停下播读,声音平和地问道:“那么小的孩子,聪明、懂事,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忍心吗?”
沈穗捂着脸,肩膀耸动,喉呛里发出声声难以压抑的呜咽。
贺决云静静看着,最后还是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
“其实你们太小看警方的信息网。只要我们想查,我们肯定能查得到。毕竟那个时候,丁希华才十三岁而已,肯定会留下很多的痕迹。”
沈穗垂死挣扎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贺决云没有在意,根据穹苍给他发送过来的短信内容,问道:“只是我有些奇怪。一个十三岁的,早熟冷静的青年,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动手杀人?董轩轩当时只有五岁,众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听话懂事。他愿意跟着哥哥出门玩耍,说明对丁希华也是喜欢的。那么丁希华痛下杀手的理由是什么?是因为憎恨,还是畏惧?是害怕董轩轩影响他的家庭地位?亦或是……为了帮助某个人,维持家庭的稳定?”
沈穗完全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她此时的状态,已经让她没有那样的心力。她的反应清晰又直白,因为贺决云的话而不时震颤。
贺决云说:“丁希华虽然感情淡薄,缺乏同理心,性情阴暗但是并没有暴力虐待的欲望。比起亲自杀人,他更喜欢利用自身的优越感去掌控。”
十三岁的丁希华,应该发现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正处于想要努力改变自己、融入社会的阶段。然而他身边的许多同龄人,对三观都还没有准确健康的认知。他们情绪容易激动,对世界的看法片面又富有攻击性,让丁希华没有良好的学习目标。
他也许不能那么清晰地分辨别人话语里的情绪,究竟是真的计划,还是纯粹的宣泄。但他会本能地寻求环境稳定,好让自己不安的情绪得以寄托。
如果那些烦躁、混乱的信息来自于他最亲近的母亲,激烈地在他身边频繁出现。或许,他会为了讨好他的家人,做出背离社会道德的行为。
贺决云说:“你知道吗?人类的底线一旦被触及,就很难再维持。只要杀过一个人,就会渐渐失去对生命的敬畏。自此从强烈的恐惧,逐渐转变成兴奋、麻木。如果他们当初没有杀第一个人,说不定,还能做一辈子的普通人。”
沈穗不住敲着自己的脑袋,却不出声。贺决云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止。
沈穗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淌下连串的眼泪,糊满了整张脸。
“对……”她艰难开口,“是我唆使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丁希华是本人,在监狱,配合完善副本
何川舟是女的呀,我不仅给了她名字,出场的时候我还给了她一大段的描述——
“谢奇梦跟在一位中年女性身后走进来,与房间里的几位工作人员打招呼。
这位女性穿了件白色雪纺衬衫,下身是黑色西装长裤,不苟言笑,周身带着股强势的威严,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她一头短发很是利落,面上妆容精致,乍一眼看去,只以为是个出色的女强人。可是从她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位实打实从基层拼出来的一线刑警。
何川舟,也是负责侦破这起案件的重案组副组长。”
第74章 触动
沈穗再被拉回十多年前的情景里,一幕幕都尚且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无论是恨意,还是愤怒,亦或者是委屈,都极为的剧烈,哪怕那么久过去,她依旧记得那种胸腔被填满的窒息。
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歇斯底里地狂嚎,而丁陶不以为意,为了避开她的争吵,主动选择与她疏离。那些被漠视无法排解的愤怒,在不断的积累中,膨胀到了极点,并最终扭曲变态到让她失去判断力,从嘴里说出一些无比恶毒的话。
明明她也知道那样是不对的,大概只有鬼使神差一个词可以形容了。人一旦犯起冲动,就会朝最不可挽回的方向奔去,丝毫不顾后果。
她不免想,如果当时丁陶能够好好宽慰她两句,表现出足够的尊重,让她将那股不平之气抒发出去,或许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偏偏不是,所有的遗憾跟可惜造就了今天的结果。仿佛一切是早已注定的报应。
沈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没,脸上又哭有笑,就听见贺决云问:“你就那么讨厌董轩轩住进你家里吗?如果你真的讨厌,你大可以拒绝,或者直言。还是说,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情里最错的,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五岁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