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牵了牵唇角,有点嘲讽,可真风光,你看,就这点破事,大家都知道:“我爸爸小时候还带我到乡下的出租农田种菜呢,其实我更喜欢回家种田,真的。”
黄家辉盯着眼前的人,即使是面对着面,这个人也总是带着那么点不将人真正装进眼底的味道,他暗中握紧拳头:“总有些东西是你在乎的吧。别把话说得那么动听,什么再帮我们掩饰一次,以前那些事难道你没有参与?这次如若我有什么事,那大家就彻底撕破脸,什么都可以说出去。你问问自己,到时你是不是真有你说得这么潇洒?”他反问他。白石那时很肯定地告诉他,你就照这样说,你这样说,他就一定会帮你。
果不其然,他看到自己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对方的神色明显变了一下,忍足想,他纵使不在乎那些事情,也不在乎别人究竟怎么看,可有一件事,他确实在乎,他在乎迹部怎么想。总有一天他会全部告诉他,毫无保留,但不能是现在。
忍足略俯了一下头:“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黄家辉讲了一个地址和名字。说就是这个人联系他,说知道那天晚上在源记茶餐厅发生的事情。忍足回想了一下,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似乎是切原一个很得力的手下。黄家辉又说,估计是事情现在被警方拆穿了,这个人就想勒索他,好拿钱跑路。
“好,这件事交给我。”忍足看着他,“希望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有关系。之后大家两清。”他说完转身。
黄家辉望着那个背影,虽然不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但这个人,越早消失就越好。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能够搭上仁王这条线,但他们却不肯见他,本来也是,比起林志斌警司来他既没有资历,也没有辈分和人脉,别人会不相信他,那是理所当然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和林志斌合作,卑躬屈膝,受制于人。白石那天来找他,他问对方,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和你合作。白石笑了笑,说,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你在下面,我也在下面,我们都想往上走,两个人的力气当然比一个人的力气大。大家同坐一条船,互惠互利。是的,这交易的确对他没有任何坏处,忍足侑士既然这么喜欢背黑锅,那么,这次就让他一个人背个够,黄家辉唇边露出冷冷的笑意。
忍足站在那里,他早到了半个小时,他其实很少早到,但早一点到可以让人有一种微妙的心理优势,更加有准备,他现在需要这种笃定。简而言之,他想速战速决。就像那天他对黄家辉所言的一样,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参与这些事情。
所以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转身,他俯在那里,开口:“想怎么样,直接说吧。”声音既冷且硬。
对方却没有接口。背后一点声音也没有。
忍足望着远处的夜色,蹙了蹙眉,总是要这样,讨价还价,浪费时间。他没那么多时间可以奉陪。他再次开口,简单明了地说明条件,口气平淡,但里面的暗示意味再明显不过,不会让步,也没兴趣纠缠。
但身后依然没有声音。
忍足忽然起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虽然他不知道那感觉具体是什么,但他的预感一直惊人的准确,那些夜风吹在脊背上,凉意十足,没入骨髓的寒冷直窜进四肢百骸。他僵在那里,一时没办法转身。
于是他听到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来人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
忍足闻到一股很熟悉的烟草味,那味道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的双手握紧栏杆,闭了一下眼,然后慢慢转身。
夜色中的人身形修长,衣服的一角在风中微微摆动,那个人就站在他对面抽烟。
忍足叫他:“迹部。”
迹部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或者表情太多,他一时辨识不清。
“迹部——”忍足向过走,“你怎么在这里?”
迹部停下来,由上至下地打量他,然后微微牵了一下唇角,似乎是笑了笑:“这话好像应该我问你。”
忍足又闭了一下眼,他把脑子里的思绪理清楚,立刻就想到了:“这次的行动是故意的,故意放出风声——”
“对。”迹部颔首,“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该引出的人。”他点了点烟灰,“现在轮到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
“迹部……”忍足握住他的手臂,许多念头在脑海中飞速地掠过,黄家辉那天是故意来找他的,故意引他到这里来,根本就没有要威胁勒索他,他早就应该想到,但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不对了,思绪太过纷繁芜杂,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一时还找不到重点。目前最紧要的是面前的情况。是的,这才是他目前为止所唯一在乎的。就像那天他曾经想过的那样,总有一天他会全部告诉他。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并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人,然而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他该怎么去和他解释。
“或许,这根本不是个问题。”迹部反手抓住他的手,“对于这一点,我早就应该想到。”他掰过他的腕子,让那条灰白色的伤疤,清清楚楚地横亘在他们眼前,“被门砸的,啊?”
忍足没有挣扎,到这个时候,他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他。
“那天在那幢废楼之上,手冢上去的时候,你也在场。”他不说,迹部代替他说,“不仅仅是那天,甚至更早以前,好几次警察局里的拘捕行动,以及慈郎出事的那个晚上,这些……你统统都知道,并且都有份儿参与。”
迹部向前跨了一步,他勒住他:“那时我在家停职,手冢在警局里……我带回家的那些资料,就放在地板上,能看到的只有你一个。所以后来你就跟踪他,那天那些在修车行泼涂料的小混混根本不是意外,他们都是陈文艺的人……”
他继续向前,他将他顶在墙壁上:“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这个人啊?我那时在街上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你和我讲,你和他上过几次床——其实不是,完全不是,你们两个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你的联络人,他最近替你做的一件事,是拿钱给黄家辉。我说的对不对?”
“对。”忍足点头。
迹部侧了一下头:“那你记不记得,那时你又是怎么说的,你说,如果不想让我看见,就收好,你可真会演戏——”还有这一直以来的种种,他抬起他的腕子,因为攥得太紧,那伤痕显得扭曲而丑陋,“一直都演得很好,很逼真。是不是就像你那时说的,你觉得,就这样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真的很好玩,很有趣,嗯?”
“你怎么不说话?无话可说?”
忍足看着他,到这个时候他反而平静下来:“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其实早就知道,一直以来都知道……”
“是。”迹部说,“我早就知道,手冢一周之前告诉过我。但在更早之前,我带你去医院的时候,护士在里面上药,医生就曾经问过我,是怎么受的伤。我告诉他,是被门砸了一下。医生当时很奇怪,他说那伤口外面确实是撞击伤,但里面既细且深,不像是被门砸的。”
“但你什么都没有去说。”
“是,我没说。”
“那是因为……”忍足望着他的眼睛,将他没说出的话说出来,“那个时候,你相信我。所以你不说,也不去问。”
“对。我相信你。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你。我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去说,我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我以前说过,我很珍惜你。也很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从来都不是假话。那你呢,你对我所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迹部反问他,“抑或像你以前说的,很得意,很好玩,很有成就感,啊?”
“不是!”忍足打断他,他所说的,都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但事情的真相却并不仅仅只是这样。
“那是什么……”迹部抬手扣住他的下巴,“还是你那些,一直以来可以以假乱真的欺骗、谎言还有性……”他蓦然收紧手指,“是什么,你说!”
两个人对视着,迹部望着对面的人,由于用力过大,他掌中的那张脸微微扭曲,但忍足的眼睛里却是一种近乎禁锢的沉默,是的,迹部从来都不觉得他像外面那些人所说的什么随和好相处,事实上恰恰相反,忍足是那种如若他不想让你知道,那你就再怎样都无法得知的人,在关键时刻谁也无法真正左右或者改变他,接触的越深,这种感觉越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