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用眼角余光望过去,是一个水阀。手冢被阻在离那里不太远的地方,身边有几个人。
“二十分钟后那里会断裂,水就会落下来。”白石说,“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阻止。”
不二蹙起眉头,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似乎在琢磨他话的可信度。
白石不想对不二动手,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也不必恋战,反正货早已经运走,警察也没得什么便宜,不如就此收手而去。至于切原那边的情况,他既不关心,也不感兴趣。即使他不告诉他,再过一会儿,手冢也会赶过去,如若真要卖个人情,给别人,不如给不二。
他一挥手臂,用了点力气,将他向前送了送:“快去。”
不二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白石的力道用得刚刚好,不轻也不重,落地的时候,稳妥又安全,既远离纷乱的人影,距那个水阀的位置也已不远。他向那山坡上跑去,白石注视着夜色中的背影,然后笑了一笑。
最后的结果,切原还有他在码头上的小弟,以及手底下的那批货,全部被押了回来,但人和货并不在一处,所以并非人赃俱获,和以往一样,牢房里面关一关,再审一审,人最终还是要放的。但也不算完全的无功而返,全部的货都被扣留下来,切原这次不可谓不损失惨重。会议室里黑压压坐了一大群人。
其余两组都遇到了阻力,有所损失,就只有黄家辉这一组一帆风顺,拘捕切原有功,成为此次行动中最为光彩夺目的人物。林志斌警司的表情极其不愉,事先就关照过,这次行动不必用全力,只要走走过场就好,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黄家辉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忍足离开的时候,早已将一切安排好,如何追击,如何拦截,执行权虽然交给了自己,但任务却布置到每个警员,他即使想要从中转圜,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到最后最大的功劳还落在自己头上,真是半句话也讲不出来。
忍足的神气平静,将剩下所有的过失一力承担。
林志斌警司搞不明白,这个人缘何在关键时刻忽然如此,明明之前说的再好不过,都无须他动手,只要静观其变就好,没想到他这次非但不置身事外,阵前还倒戈相向。这么做于他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忍足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那么,既然事情已经出了,有人愿意背黑锅也是好的。黄家辉更无异议,他两次都着了对方的道儿,有苦说不出,此时此刻心里油煎火燎地恨,恨不得面前这个人,早早消失。
这次行动出警的人员当中,忍足的职位是最高的,所以理所当然地由他来做总结报告。他的报告简洁明朗,字字有力,既不拖泥带水,也没有给别人什么开口的机会。
林志斌警司瞧着上面的人,想着今天的这一切,捉切原,截取货物,搭救穴户和凤,安排手冢支援迹部,每一件事都做得干净漂亮,没想到这个人一直不声不响,立场虚软,到关键时刻却雷厉风行,果敢决断,那么不管什么原因,如若这个人是就此打定主意要站到他们对立的一面去,那可真是不得不防了。
手冢在灯光中侧头,身旁的迹部既不说话,也没什么特别反应,整个过程就那么坐着。
一个总结会开了足足三个钟头,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远处的路灯亮起来。
外面的人也还没走,都在。穴户手臂缠着纱布吊在肩膀上,迹部走过去问了一下,穴户拍着胸脯和他保证绝对没事,能跑能跳,说着就要在走廊上耍给他看,被凤从后面一把按住肩膀,穴户于是又说,别的没什么,就是生死边缘转一圈回来,对大家甚是想念。日吉用文件夹子煽风,说大家不是担心死的,而是被你肉麻死的。穴户伸脚踹他,瞬间闹做一团。
喧闹声中,凤忽然转向迹部:“大家刚才在商量去哪里夜宵,和我们一起吧?”
迹部闻声转头,视线相接,凤心里倒有几分惴惴,平时这种话他断然是不会说的,今夜也许是因为劫后余生,也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嘴一张,就自然而然地问出口了。
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他们,穴户也说:“一起去吧,人多更热闹。”自从慈郎出了事之后,他们这组人就再没一起吃过饭。
迹部看了他们片刻,微微一笑:“好啊。”
本来只是不报希望的一问,他真答应了,大家反倒惊讶,穴户捂住胸口,一脸陶醉地说,感觉好像多年梦想成真。大家于是又大声哄笑起来。
手冢望过去,一片人声中,迹部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微微牵着唇角,眼睛中还有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转向旁边的不二,不二在用大毛巾擦头发,他刚换掉湿衣服,手冢想,今天在水阀那里多亏他眼明手快,帮了大忙,他对他说:“你也和他们一起去吧,迹部的竹杠很难敲得到的。”迹部以前很少像这样和大家一起吃饭,几乎是从不。
“你呢?”不二问他。
“我不去了。”手冢说,他要留下善后。
“好。”不二知道手冢肯定还有事情要做,两个人相处得久了,颇有些默契,不必多言,他点了点头,“回家见。”
“回家见。”手冢说。
一群人走得远了,手冢转身面向外面,然后靠在栏杆上。大楼中的人逐渐离开,房间中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熄灭。手冢点燃一支烟。
忍足是最后才出来的,外面静悄悄,他掩上会议室的门,一转身就见到壁灯下站着一个人。
手冢朝他点了点头,意示招呼。
忍足笑了笑,然后朝前走,两个人擦身而过。
手冢望着那个背影,和平时并没什么两样,忍足似乎并不打算为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做任何解释。
他看着那个人穿过走廊,走到另一端,然后办公室的灯亮起来。
忍足似乎也并不着急走,他坐在办公室里,也点燃一支烟。
周遭再次安静下去,整幢大楼,中间隔着回廊,唯一的两点光亮。
事情过了些日子,以前关于忍足的一些谣言便又甚嚣尘上,说他到底是靠关系上位的,原本没有多大能耐,这不才过了几个月,就曝露了出来。忍足听着,心里面明白得很,这是林志斌在为以后留后路,将来一旦有什么变化,把自己弄下去,也好有说辞。忍足一句话也不辩解,任凭别人怎么说。
以前,他刚回来,便即马上升任高职,有人巴结,有人嫉恨,两厢应对,里里外外打足十二分精神,反而麻烦,转眼一时河东一时又河西,人情冷暖,最是直接不过,现在也挺好,没人理会,更加清净。忍足依旧像以前,警署里笑容以对,荣辱不惊,下了班之后,也不开车,慢慢踱步回去,反正他现在一个人,有的是时间。秋凉送爽,夜风习习,街道两边风景无限的好,边走边看,难得的闲适,有空的时候,就坐在路边的小吃摊子上,点几个小菜,几瓶啤酒,晚饭就此解决。
这一天,照例在个熟悉的摊子前坐下,点了碗馄饨面,饭碗还没来得及端上来,斜次里就冲出几个人来。白光耀眼,忍足一侧身,雪亮的西瓜刀,就斩在了桌面上。
看那架势明显是朝他来的,顷刻间,稀里哗啦,桌翻椅倒。
忍足倒是不怎么惧怕,不过也怪麻烦的,他站起来,再一转身,避开一刀,一瞥眼间,另一刀就从背后划过,这次躲得慢了点,后背一阵凉,估计是剐破衣服了。
有人抄起桌子替他挡了一下,木屑纷飞中,忍足回转过身去望,却怔在那里。见到有人拿刀过来砍,也没有这么惊讶。
“喂!”迹部叫了他一声,现在这个时候犯什么愣啊。
忍足回过神来,两个人一起动手,就周全许多。之后有人喊了一嗓子,警察来了,那伙人见占不到便宜,又有人报了警,就纷纷提着刀向远处跑去。
桌椅重新扶起来,迹部从头至脚仔仔细细打量面前的人,没发现有不对的地方,最后去瞧忍足背后,衣服划开一个长道子,人却没事。
两个人重新坐下,一时无话。
忍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以前也是这样,忍足要是不说话,迹部也就不说话。过了半晌,他问他:“你也路过来吃东西?”问完了,忍足就发现,这句话问得何其多余。这里无论是离警局还是迹部家都不近,更加不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