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原一挑眉：“什么意思？”
像是回答他的话，船舷两侧，不远处又亮起几盏探照灯，切原的小弟跑过去，探出身，瞧了瞧，片刻后跑回来，伏在他耳边讲了几句。
原来是早有埋伏，请君入瓮，切原怒极反笑：“你敢把我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你和我，那都是自家人，讲的是和睦。”白石仰头望了望，“只是今天夜里天太黑，无星无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这是公然要打着错手的旗号搅赖了，切原权衡形势，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收起手中的枪，有小弟把船驶了过去，待两艘船靠得近了，踏板放下来。
白石看着他们把人送了过来，那位张姓投资商整个人都在簌簌发抖，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似的，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站得住，这样的场面，毕竟从来没遇见过。
然后两艘船再渐渐驶离，中间没有任何问题，两个人面对面地站在船头，都没什么表情。眼看着一切就要结束，切原忽然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灯光中显得分外阴冷。
再一转眼间，后面又压上来几个人，装在麻袋里，袋子扒下来，露出的脸再清晰不过。白石吃了一惊，是他在潮州家乡的那位曾经有恩于他的邻居，一家四口，老的小的，全在，一个也不少。
“这是给你的礼物。”切原笑着说。难道就只有他会提前防备，他在社团中混得风光无限的时候，这乡巴佬八成还在家里种地呢。别以为有人在背后撑腰，就水鬼变城隍了。
切原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一脚重重地踩在一个麻袋上，下面传来呜咽声，白石瞧过去，小男孩的脸抵在冷硬的船板上，他这次去到广州联络事宜，有空的时候，经常回去看望他们，切原脚下这一张脸就是上一周还抱着他的腿管他要糖吃。
白石闭上眼睛。
切原微笑着松脚。
后面立马有人把袋子抬了起来，人在袋子中挣扎，嘴巴上贴了胶布，却发不出声音，像动物一样的哀鸣。
白石扶住船栏杆，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但距离隔得实在太远，没有任何办法。
脚底下被绑了大石，人落下水，扑通的巨响，水花飞溅起老高。转瞬就没了底，捞都没办法捞。
“你以后每做一笔生意，都必须要经过我的码头，你来一次，我就搞一次。看你是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都这么有备无患的。”切原笑起来，“你回去想一想，看到时还有没有谁敢和你做生意？要是想不明白的话，再看看你身边又有多少人，可以这样搞？”
白石慢慢转身，切原在他背后哈哈大笑。
白石伸手抓住旁边的一样东西，返身就掷了出去。
破空声凌厉，那东西来得又急又快，切原大吃一惊，笑容就被硬生生地截断，戛然而止，夜色中分外突兀。他无意识地挥舞手臂去遮挡，下一个时刻，当的一声，那个东西就钉在面前的甲板上，切原觉得胳膊上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瞧，擦掉了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再凝神细看，扔过来的是一支渔民常用来叉鱼的标枪。
切原惊怒交集，两个人对视着，白石面无表情，那目光深得就仿佛这江面四周寥远的夜色，暗沉沉窥不到尽头，有说不出的冷意。
江面上一时之间静得出奇，只有那杆鱼枪竖在那里微微地颤。
第9章
忍足盯着对面的人，迹部在做事情，整个过程几乎没抬有过头，他认真起来是这样的，全神贯注，会忽略周围所有的事，当然也包括他。
忍足继续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仿佛被过于执著的目光所扰，对面的人终于抬起头来。
虽然相处得久了，四目相对的瞬间，迹部还是呼吸一窒，很少有人能拥有如此情深的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你，那目光仿佛要将人整个吞没。
忍足窝在对面的沙发中，迹部看着他，忍足又连续请了几天假，他的病时好时坏，甚至有的时候，迹部几乎有一种错觉，他根本就不想好起来。
这些日子，他经常就像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望就是好久，仿佛若有所思。
迹部走过去：“在想什么？”
“在想你。”忍足抱住他。
迹部看着那手腕，绷带已经拆下来，伤口处结了痂：“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我不想上班。”忍足说，“我想休息。”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想休息。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望着他的眼睛说。
迹部有些想笑，并不是为了他所讲的话，而是为他讲话时的神情，那口气就仿佛只要一眨眼，他就会立刻消失不见一样，所以必须牢牢抓住每一分一秒，一天当两天过，他用手抚摸他的脊背：“这不是在一起呢吗。”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忍足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处，“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有个好凶的爸爸，非要拆散我们两个。”
迹部这次是真的笑起来，他轻拨开他额前的刘海，那些墨蓝的发丝就从手指间穿过，忍足的表情和声音同样委屈，迹部俯下头在他右边的面颊上亲了一下。
忍足把左边的脸也靠了过去：“你和我一起私奔吧。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然后盖一所房子。”
“好啊。”迹部又在他左颊上也亲了亲，“那你是想去，南极还是北极？”他笑着问他。
忍足却没有回答，他长久地凝视他，然后将脸重新埋在他颈边，他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过了半晌，忍足抬起头来：“迹部，你以前的家是不是住在半山区那里，我说的是……你去到福利院之前的家。”
“是。”这次他的声音很正经，迹部并没有否认，事实上，这些年他从来不和别人谈论那些最早以前的事，但是他不想隐瞒面前这个人，他如果想知道，他就告诉他。但是忍足却没有再开口。
他握着他的手：“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忍足凝视面前的人，果然是真的，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就是觉得好像以前见过你呢，小的时候就见过，认识你好久。”他对他微微地笑了笑。
刚正经说两句就又说回去了，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迹部站起身来，不和他瞎缠，他笑着拍他的手：“病好了就去上班吧，啊？”老待在家里，人都变得不精神，总是胡思乱想的。事实上，他马上也要复职了，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要去做。
忍足点了点头。
深夜，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迹部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害怕响动，只要有一点动静，都会醒，所以忍足经常保持一个睡姿，免得吵到他。
他望着天花板，自从拿到那份资料，有了人名，不过就是还欠缺一个确认而已。但他却始终没有去，也……不想去。一直以来他都那么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但从没有一个时刻，让他像这时这样希望，希望自己仍然和从前一样，一样的一无所知。
就像下午的时候，他很想告诉迹部，要他不要笑，因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希望可以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只有他和他。
但是没有，没有这样的地方。
就像迹部说的，病好了，要去上班。
即使真的一天当作两天来过，也还是会有尽头。人总要面对现实。
两个人俯身在道路两边的栏杆上，面前车流涌动。迹部后天复职，在家里待得闷了，就一起出来逛街。
他们在吃酸奶，迹部觉得忍足并不专心，他今天下午出去了一趟，这是他病好之后第一次主动走出门，忍足说是去警局销假，但事实上，他这一去就去了好久，回来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这一路上，他都很少讲话。
“怎么了？”他叼着吸管问他。
“没。”忍足抬手指了一下远处，“我在看那个。”
迹部顺着瞧过去，对面是家珠宝店铺，橱窗内大幅的立体视觉广告。
“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惜任何代价……”忍足重复那句打出的广告词，他忽然侧头，“你会吗？”
迹部看着他，忍足翘起半边唇角，似笑非笑。迹部想，有的时候，面前这个人似乎真的很有某种类似于浪漫的情怀，分外注重细节，拥有一般男人少有的细腻心思，总是去相信一些有的没有的，而这些向来都和迹部绝缘。他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