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万氏怎么哭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抬出长孙性命攸关的大旗来,老爷子就是不同意。他说这房这地卖不了八百两,二百两顶天了,他愿意为了孙子豁出老脸去问族里借二百两,当然能不能借来另说,反正卖房不行。
陈家人分布在附近好几个村子里,虽然有族祠,但陈老爷子不是会维系关系的人,除了一年一度开次祠堂祭拜祖宗之外,平日走动很少。万氏知道他们全是穷鬼,根本借不来钱。但老爷子这里说不通,逼狠了,就两手一背真的出门借钱去了。
天大亮陈姜来的时候,万氏还在东屋寻死觅活,连着几日没黑没白的折腾,她快去了半条命。
老三陪在她旁边不住声地劝,越劝万氏越上火。
陈姜敲了东厢门,胡子拉碴憔悴不堪的陈恩举开门:“姜儿来了,啥事?”
“大伯,大伯娘在吗?”
“她今早带着稻儿谷儿去府城了,后天才能回来。”
估计是去找她哥借钱去了,可听陈碧云说她哥也就是在木匠铺里做工,能有多少钱?
“哦,我来问问大郎哥的事儿,四叔认识的那个卫差能帮上忙吗?”
陈恩举灰心丧气:“那个何卫差这几天不当值,当值的就一句话,没过堂不给见。”
“咦,听奶奶说苦主不是要八百两吗?怎么还要过堂?”
“七天内要是能凑上,就不用过堂了,凑不上还得过。”
“苦主跟你说的?”
“嗯。”陈恩举点头,又摇头:“也没跟我说,我都不敢进去看,跟你三叔说的。”
陈姜嘴角牵起极淡的一丝笑容:“大伯,苦主是谁,家在哪儿,是干什么的,因为啥事跟大郎哥动了手,你知道吧?”
“镇上的人我哪认识,说是姓刘。你三叔去谈的,都给人跪下了,好说歹说才答应八百两赎人。”
“这么说你跟大伯娘,还有奶奶,四叔,都没亲眼见过苦主?”
陈恩举愣住:“呃......你奶和稻儿娘没去,你四叔也不能老离了书院,就我和你三叔去的医馆。人家伤得那么重,我不是怕......那啥,你三叔常在镇上跑,又会说话些。”
陈姜觉得好笑,这同一窝子的兄弟,性格品性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她靠近陈恩举低声道:“大伯,没见到大郎哥,事情不能由着那家说了算啊。谁先动手的,他是不是本身就有毛病,这都不一定。我怎么觉得开口就要八百两有点讹人的意思啊?你们光急着筹钱了,怎么不想着打点打点卫差问问详细呢?我反正不相信大郎哥会把人往死里打,肯定有内情啊,咱们弄清楚了,就算将来上堂也有话说。直接把钱给了,万一大郎哥是冤枉的呢?”
陈恩举仿佛突然开窍:“冤枉的?大郎说不定是冤枉的!”
陈姜煞有介事点了点头,心里却想,才怪。
第49章 别咒人全家死
陈恩举性格跟他爹像,素来愿听老娘媳妇的话,只要有一个人在前顶着,他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可事关长子安危前程,他近日来也很操了一番心。此时听到陈姜提醒的可能,不由精神大振,转念间几乎就认定了大郎是被冤枉的,忙不迭想去告诉娘与三弟。
陈姜拦住他:“大伯,昨日我瞧奶奶三叔脸色都不好,想是为了大郎哥日夜揪心,吃睡不安,消息不定就先别说了,让他们好好歇一天吧。我正好要去镇上送东西,不如你同我一道,卫所的那几个差哥上回跟我说过话,也不是很凶。咱们陪着小心,不行就塞点碎银,总不至于一点人情不讲。”
陈恩举没主见,听陈姜说的有理便答应,当下没吭声就与她一同去了镇上。待老三发现大哥不在时,还以为他又出门借钱去了。
路上陈恩举还夸了陈姜两句,说她分家出去后懂事多了,老宅有事也知道关心帮忙。陈姜把养家糊口论搬出来,惹得他一阵唏嘘,虽然不敢对抗娘的决定,但心里却产生了一丝对二弟的愧疚。
两人到了卫所,陈姜坚决把他拖起入内,不用他开口说话,只要带耳朵在一边听就好。
当值的还是那日两个卫差,态度也如之前强硬。陈姜苦兮兮哀求许久,最后抠抠索索拿出一两银硬塞过去,卫差终于松口。
“实话告诉你吧,人犯的确伤了人,指定不能让你们见。现在县衙里积的案子多,不知啥时才能轮到你家,苦主只要不开口,这人就得一直关着,关到明年开春也不是不可能。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伤也没到要命的份儿,但你们来这儿真没用,得去找人家求情。不过这苦主不是一般人家,不缺钱不图钱,估摸着就是想出口气,你们上门试试去吧。”
陈姜看看呆呆的大伯,道:“苦主是什么人啊?听说姓刘?”
“姓李。”
两人出了卫所,陈恩举一言不发,脚步飞快地走去另条窄街,在一家医馆门口停住。呆怔半晌从腰里摸出两粒碎银:“姜儿,一两银还你,这一两你拿着,进去问问是不是有个伤了......下半身的人在这治病。”
陈姜接了一两,“大伯,问这个事不需塞银子,你同我一起,亲耳听听。”
两刻之后,陈恩举遭受重大打击,比他儿子被羁押还重大。他蹲在医馆旁的墙根下把头发揪得乱糟糟,不时迷茫地问一句:“你三叔,老三他......为啥?”
陈姜没回答,再老实木讷也是活了四十多岁的人,不会不知道为啥。可能陈恩举的疑问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要这么多钱为啥。
据影子回报,老三昨夜临睡前把乔氏也哄了一通,说让她回娘家以同样的名义挨个问姊妹借钱,跟陈家这边两处凑一处,凑个整数最好。拿到钱后带着她与苗儿离开大槐树村,到府城安家,做点小生意,以后在府城给苗儿说个好人家,从此幸福富裕的过日子。乔氏高兴地咯咯笑,两夫妻美滋滋地入梦,没一人替爹娘兄弟想过半分。
陈姜分析,老三也不知陈百年会突然伤人被押,早有预谋的可能性不大,更像是临时起意。陈碧云不当寡妇就不会处处受娘家摆布,张家的钱离他太远。恰遇大郎出事,爹娘哥嫂六神无主之际,他突发奇想,利用这个机会撒下大谎捞一把就跑。
为啥?外债?虚荣?家外有家?没人知道。但老三之前连侄女都想卖,对钱的渴望显然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拿到钱会带妻女一起走?陈姜表示不信。
陪着陈恩举怀疑人生好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了点精神,起身道:“姜儿你去做你的事,我回村。”
“大伯,”看着这张和陈百安有三分相似的脸,陈姜又动了点恻隐之心,儿子惹事弟弟骗钱,他也够倒霉的,便再次提点他:“来都来了,去苦主家看看吧,买些糕点什么的,从出事到现在连个赔礼也没有,人家对大郎哥的气只会越来越重。你得让人家消消气,就说愿意赔,愿意治,人家不缺钱那是人家的事,咱们诚心要摆出来啊。说不定人家看咱乡下穷人挺可怜,就放大郎哥一马呢?”
陈恩举再次被陈姜说服,他觉得这个侄女说的话句句中听,句句在理,比老三张嘴就是命根子断了啊苦主报仇啊蹲大狱啊啥的听着舒心多了。
当然,陈姜的意思也是想让他直面苦主,彻底断了老三狡辩的路。
买了两包糕点,伯侄俩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位于镇南的李家。说来巧合,这家人也住在春光巷,和赵媞先前赁的房子毗邻。这条巷子宽敞可行四驾马车,单排不过四五户,多是数进大宅,属赵媞赁的那套小。家家灰瓦白墙门宽阶阔,有的人家悬了宅匾,有的人家搁了石兽,外头看起来颇有些富贵气象。
就是传说中的富人区了。
今日赵媞和影子都没跟来,只有师焱始终跟在她左右。他不说话,不乱跑,有形似无形,若不是那金黄颜色总在余光闪耀,陈姜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感觉很好,很安心,有金光罩着,陈姜哪儿都敢去。
于是当她找到李宅,看见两只白光小鬼在大门口说话时,还打了个响指,小声道:“嗨,来生意了。”
谁家死人了?要纸扎吗?送货上门哟。
敲响李家的门,很快便有一老头应声,开了墙侧一扇小门,露出头来问:“何事?”
陈恩举不会说话,拎着糕点站在后头,全由侄女上前。待陈姜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那老头极不耐烦地挥手:“主家没空见你们,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