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了无生趣地晃了晃大拇指:“有志气,不过请问一族全灭,复了之后谁坐江山?”
赵媞一愣,呐呐不能言,慢慢地转头望向袁熙。
陈姜瞥他一眼,嗤笑:“他姓袁,你要是愿意,我们升斗小民没有意见。”
袁熙与她对视,眸中警告一闪即逝,随即转往赵媞所在处禀道:“殿下若有报仇之意,反楚即可,复周已无必要。”
赵媞喃喃:“也是,周室无人了,报了我家血海深仇也罢,谁坐江山都行,只要不是那窃国大蠹杨姓贼子就好。”
“哈哈哈!”陈姜仰天大笑三声,又瞬间沉下脸,朝那一人一鬼唾了一口:“呸!我就知道,果然余孽难缠,两个疯子脑壳进水了还真敢想!爱缠缠着吧,不陪你们发癫了,告辞!”
脚步一动,鸦青影子又闪电般拦住去路:“陈姑娘留步。”
陈姜小脸板得森然:“少特么跟我来这套,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开,我可没空参与你们的送死大业!”
袁熙没恼,还放缓了声音:“陈姑娘未置殿下于不顾,安其心,定其魂,此乃大善。世间唯你一人能见殿下,姑娘也说这是缘分,如何又要断缘而去?”
陈姜翻白眼:“因为我没本事,胆小又怕死行了吧?”
“在下不会让姑娘去送死,只想你能陪着殿下。”
“呵呵,还不是想让我做传声筒?我早说了这对我不利,你愿做愚忠臣子尽管做,我可不吃赵家的饭,你死了这条心吧。”陈姜去推袁熙手臂,却纹丝不动,气得砸了他两下。肌肉硬邦邦的跟砸了石头一样,袁熙没怎样,她的手倒有些痛。
袁熙微微摇了摇头:“免其孤寂,无需传话。”
陈姜恶狠狠瞪他,其人目光似乎很真诚,但身躯一动不动。片刻后陈姜先泄了气,无奈地看看他又看看赵媞,道:“行,你要这么说还像点人话,赵媞可以跟我走,但要我参与颠覆活动绝无可能,我这条命可是鬼魂明灯,比你们都贵。”
袁熙让开路,对着空气施了一礼:“殿下随着陈姑娘去吧,所挂之事臣自会谋划。”
赵媞这会儿脑子才好似刚刚清醒一样:“不是,我不走……我也不是说要马上反楚,你无兵无卒孤身一人,岂不是螳臂挡车吗?”
陈姜冷哼:“哦,你也知道他孤身一人哪?也不看看什么处境了,大话张口就来,你是不送掉他的命不甘心啊!”
赵媞撅起嘴跺了跺脚:“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姜撇撇嘴对袁熙道:“你就别瞎谋划了,这事儿不靠谱。你也不动动脑子,新朝初立,正是风声鹤唳兵强马壮之时,打击前朝势力是个长期又常规的差事,普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无论你是招兵买马募集银饷,还是安插人手破坏团结,动作一大必然危险重重,到时候失败事小,丢命就麻烦了。最好的时机其实是在崩后登前明白不?现在,不靠谱。”
“崩后登前?”袁熙复述这四个字,死板的面部表情有了波澜,眉头拧起道:“陈姑娘小小年纪竟对造反颇有经验。”
陈姜厚脸皮地一笑:“多看看史书,你也能总结出来的。”
袁熙也扯动嘴角:“可是我并非要反。”
陈姜秒懂,立刻点点头:“哦,那就简单多了,听说你武艺高强,说不准真能效仿荆轲一把,祝你好运吧,我走了。赵媞要来就来,我在家等着。”
这回袁熙没再拦她,目送她小小的个头迈着大步朝大门而去,阿桃跟上去替她开了门,她却在门前停步回头,一脸凝重地道:“刚我说错了,不要效仿荆轲,那是个运气不好的家伙。你家妹妹不止需要我,也需要你,珍惜生命吧。”
门复关起,袁熙的眉头久久不散,荆轲?何人?
第30章 新姑爷上门
一日之内心情两极,从极好到极差,回家路上陈姜简直可称失魂落魄,丧气值再创新高。
其一自然是因为袁熙。赵媞是个鬼,阿桃又哑又忠,那么这世上知道他身份,又没与他建立信任关系的就只有自己。所谓陪着赵媞不过是托辞,陈姜就不信他和赵媞相处那么久,能看不出来这位殿下是个废物?就算给他们当传话筒,赵媞也说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的。据此推断下来就是袁熙自己不甘垂死想搞破坏活动,当着她一个外人的面坦荡相告,显然想拉她入伙一起送死。可是自己这小身板,当打手敌不了一拳,当军师脑子不够用,难道是想利用她的通灵之能召唤鬼魂大军?这么扯淡的事更不可能,所以怎么琢磨着袁熙的行为都有点丧家之犬饥不择食的感觉啊。
不管是颠覆江山还是刺杀皇族,都是露点苗头就会掉脑袋的行为。陈姜欲哭无泪,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遇见赵媞这个前朝余孽大灾星!
其二就是绿鬼心愿的困扰。陈姜在林宅时已想起当年小绿的死法,她是被人绑架撕票的。据小绿自己描述,临死前口鼻被封,耳朵还好使,听到了幕后真凶的名字,正是她的情夫。于是魂魄里埋下怨念,做鬼也不想放过他。
当年听来,陈姜觉得非常合理,冤死复仇,死前最后一愿很合逻辑。可今天被袁熙一提醒,她又衍生了新的思路,在痛苦,仇恨,以及灭顶恐惧感的支配下,真的会想到让仇人“身染恶疾,死在监狱”这么详细又定点的复仇目标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陈姜脑子乱糟糟的,一路走一路深思,异味骚扰也没有分散她的注意力,牛车也忘记雇上一架,硬是凭着两条腿又走回了槐树村。
家中无人,只有影子百无聊赖地飘在屋里躲太阳,见了陈姜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放下竹筐,掏出银钱,收拢在一个破木匣子里,再放进床下木箱中。接着便爬上床瘫着,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影子酸溜溜地:“你还挺有本事,真能挣回钱来,不交给娘是不是想一个人全花了呀。”
陈姜翻个白眼,转身面向墙壁。
“那么些好看的绢花就都给卖了,也不知道留几朵自己戴!”许是想起自己的处境,影子叹气:“唉,我要是还活着多好,我也可以去镇上卖绢花,攒了银钱买绸布做衣裳,陆员外家的小姐穿的就是绸布衣裳,又软又滑,她连鞋面都是绸布绷的,绣了大花,叫啥牡丹的,可好看了,比你这双好看多了……都挣了钱了,也不舍得买块好点的尺头,还骗我是啥贵人小姐,舅奶奶都不信你呢!唉,我要是下辈子能当个贵人小姐就好了,穿金戴银的,坐大马车,天天吃猪肉。”
陈姜本被她烦得头痛,想起身寻来黑狗血封了她的嘴,却在听见她最后一句话时心中一动。
穷苦,刻薄,缺乏教养,又同时是虚荣,眼皮子浅,嫉妒心极强的影子,她的心愿会是什么?
陈姜承认,她被袁熙的话打开了思路,跳出唯一的成功案例去看送绿鬼投胎这件事,实现“最后心愿”的确显得死板且荒唐,临死还惦记的未必就是临时起意,更可能是长久以来的执念。
陈姜缓慢地翻过身,盯着废话连篇的影子不错眼,心潮起伏。
由于影子仰望房梁,陶醉在幻想中不能自拔,故而错过了与她对视的机会。当然,即使她对上了陈姜,也不会明白这种探究里掺着一丝忐忑,忐忑中又带着三分兴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那是举着针筒逼近小白鼠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转天便是老宅待客的日子,廖氏生怕去得迟了遭万氏训斥,天蒙蒙亮就急着出门。陈姜昏昏然一觉睡到临近晌午,家中既没人也没鬼,起床只觉腹中擂鼓,想着老宅今儿伙食必定不错,在看人脸色与饱餐一顿之间稍稍摇摆了一下,很快做了决定。
站在院中洗漱时,陈姜四处嗅闻反复确认,空气中那股奇特的异香果然消失,一想到那打算出幺蛾子的小鬼恐怕已抵不过七日追魂门的威力,滚下地府去了,顿时扫开昨日丧气,总算有点值得高兴的事儿了。换上新做的夏衫布鞋,盘好两团金鱼鬟,挑两朵黄绢花戴上,对着水缸里的倒影龇牙一笑,步履轻快地向老宅出发。
午时炎热,村道上没什么人,老宅门外倒是站了好几个端着碗的闲汉,围着一架单套马车说说笑笑。
外形简陋,车厢狭窄,马匹瘦弱且脏兮兮的,窗口卷着小布帘,与想象中的华丽座驾差异极大,陈姜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古老马车,不免好奇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