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惊慌:“姜儿,他们是......”
“阎王老爷。”
廖氏想起闺女早前跟她说过阎王殿里走一遭的话,丝毫不疑,赶忙下跪:“民妇见过阎王老爷,这就要跟着您下地府了吗?”
陈姜觉得廖氏有些解脱感似的,跟闺女道过歉说完心声,整个鬼都松弛下来。她急急打断:“下啥地府?你欠闺女儿子的没还清呢下啥地府?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还没原谅你呢,你敢下地府,我就一辈子不原谅你!”
影子大叫:“对,一辈子不原谅!”
廖氏心酸:“姜儿...娘已经死了。”
陈姜又求助师焱:“师兄,求求你。”
师焱冷酷地摇头:“命数,不可擅改。”
“咱不是改过一次了吗?”
师焱:“......不可。”
陈姜扑通跪倒:“我给你跪下,我还从来没跪过谁呢!求你救我娘亲一命!”
“不可。”
他不愿意,肯定是有不愿意的理由,陈姜不能强迫他,颓然坐倒,看着廖氏,心头也涌出阵阵愧疚。如果她手段再柔和些,谈话再走心些,廖氏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影子看了半晌似乎看出了点名堂,忙也悬空跪下朝向师焱:“师大公子,你能救我娘对不对?能救为啥不救?求求你,救救我娘吧!我给你磕头了,呜呜。”
师焱:“唔......好,起来,莫哭。”
陈姜:???
第84章 恩德无以为报
廖氏脖颈剧痛,后脑闷闷,迷迷糊糊撩开眼皮,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动。热乎乎的手巾拭过她的脸,颈,又给她擦了擦手。
她努力想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目光却始终无法聚焦,影子一会儿重叠,一会儿成双。
“我......”
喉咙里像被炭火烤过,又痛又辣,发出一个字都很艰难。
“娘。”一张脸在眼前放大,面目依然模糊。
“姜.....”
“嗯,你脖子有伤,不要说话,”陈姜将手巾搭在床头,替廖氏身上搭了条布裯,依着床边坐下,“听我说。”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田娘子已经起身,在院子里挥舞着竹箒唰啦唰啦扫着地。一向爱睡懒觉的陈姜清晨就在灶上烧好了一锅水,一会儿她发现了,指定要大惊小怪几嗓子。
“娘,你没死,我把你救下来了。”
廖氏眼神涣散,眼泪却像开了闸似地,瞬间溢出眼眶。
陈姜帮她揩了一把,轻道:“我没有惊动田娘子,不会去找郎中,也不会告诉我哥,你休养些时日,不要出声,颈骨喉头的伤会好的。除了我,没人知道你寻过死。”
廖氏勉力抬起手指,想抓住她的手。
“想问我为啥要救你?”陈姜把手递给她,浅浅微笑:“身为娘亲,哪有轻易去死的资格?因为我还没吃够你煮的饭,没穿够你做的衣,不想没了爹之后,再没了娘,不想村里人对我兄妹指指点点,不想哥哥娶亲时跪拜的是两个牌位,更不想他因为你的死,被毁了人生。”
廖氏张着嘴,嘴唇颤动,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她的耳朵里,冰凉凉的。
“没有什么过不去。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总会淡忘的。到了你该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再忆前尘,怕都想不起这一遭来了呢。”陈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伏低在她耳边道:“死过一回,以前的事就翻篇了,好好活着吧。闺女,已经原谅你了。”
廖氏浑身一震,刹时头痛欲裂,脑中似有些奇怪的碎片闪过,想抓住,却又一片空白。
“我好累,去睡会儿,你也睡吧。”陈姜抚过她的眼睛,起身摇摇晃晃出了门去。
灶房上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田娘子在骂小冬:“死丫头,火大了,别紧着添柴。”
陈姜呼吸了一口早间清新的空气,抻了抻酸痛的胳膊和腰,对身边金光闪烁的鬼道:“我该怎么报答你?”
师焱沉默不语。
“以身相许好不好?”
他投来凌厉一眼。
陈姜疲惫地笑:“改了寿数,违了天道,报应一定不会小。上次我以为没事,其实是你自己默默受了对吗?这一回又是我强求的,我该受罚,你说吧,我要怎么做才能替你挡下?”
师焱冷淡:“本君,应陈姜所求。”
陈姜说不出“我就是陈姜”这句话。即使她与小鬼同身同命同前世,潜意识里她还是把自己和对方分得很清楚。她跪求不行,小鬼一哭他就答应,多少让她有点酸溜溜的意难平。
“小鬼是个孩子,又是个弱鸡,她能承受什么惩罚啊?我可以,让我断腿瞎眼瘫痪都可以,以前也不是没试过。能换回一个娘,很值得。”
师焱半晌不吭声,陈姜困得眼皮打架:“我先去补觉,有报应喊我。”
她走了几步,身后突然道:“何为弱鸡?”
终于又好奇了?陈姜笑得恍惚,回头竖起小拇指晃了晃:“与大人您相比,我们都是弱鸡。”
跟田娘子交代一声廖氏有疾,今日莫去扰她,陈姜回到厢房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已近晌午。影子正飘在她床前一脸不高兴。
陈姜撑起身来:“咋了?你娘醒了没?”
影子怨气冲天:“醒了,醒了就在那哭,也不知道哭啥,她不会还想死吧?”
陈姜无奈:“该劝的我都劝了,她要是还想死,我也没办法。”
影子翻她一眼:“占了我的身子,早就该好好劝她,等她死了再劝还有啥意思?我看你就是没把她当娘。”
陈姜笑:“如果她不再寻死,我从此以后真心把她当娘。”
影子飘来飘去,烦躁不安:“她咋会想死呢?我想不通,现在又有钱又有大房子,还有下人用呢,她都成富家奶奶了,咋会想死?说啥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爹,我看她就是被骗了嫌丢人!”
小鬼真不傻,一语中的。感情上遭受打击是引发悲剧的源头,本就在道德上站不住脚,再加上遇到的是个骗子,廖氏颜面无存。越反省越羞惭,越清醒越内疚,自觉永远不能再挺直腰杆面对儿女了,故而轻生。
陈姜老气横秋:“错付的情也是情,你还小,不懂啥叫爱情,在人生所有的关卡里,情关最是难过。”
影子耷拉着眉毛:“那你教教我呀,啥叫爱情?”
“首先你得有一个对象,心悦之,就是喜欢他。”
“咋知道悦不悦之呢?我喜欢陆家少爷,想嫁给他,是悦之吗?”
画了兰草的油纸窗格上慢慢透来一团金黄光芒,黑金袍边一角从窗下粉墙上拂进。他正往房里来,却不知为何停住了,半天也不见显形。
这姿势跟小谭村的卡墙女鬼有异曲同工之妙。陈姜靠在床头,盯着那角袍边,缓缓道:“你想嫁陆家少爷,还是想嫁陆家?一切外在因素,诸如长相,家世,财富,地位,都只能作为两个人彼此吸引的条件存在。但要达到心悦的程度,光靠外在远远不够。真正的爱情发生自灵魂深处,触发点可能是一次思想上的碰撞,可能是一次观点上的契合,可能是共患难,可能是久相伴,也可能是一次......或者多次的救命之恩。从此,你见了那个人,心里就好像开出花儿一样,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他的优点令你心醉,他的缺点你可以包容;他高兴的时候你也高兴,他皱皱眉头你会担心;看见他,你满眼都是他,看不见,你在心里想念他。这种感受不会因身份而改变,你心悦的,是这个人,哪怕他一无所有,哪怕他疾病缠身,你还是想嫁给他,与他厮守终生,这就是爱情。”
影子傻乎乎:“我想嫁陆家少爷,我也想嫁陆家,不过你说的我一句也没听懂。”
就是知道你听不懂我才说的,陈姜暗道。
门外噗嗤笑了一声,赵媞缓缓飘了进来,口吻戏谑,脸上却有动容的表情:“说得好,请尊主大人赐教,怎么才能找到这样的人?”
陈姜嗔她一眼:“心动的时候就找到了,殿下是否心动过啊?”
赵媞不答反问:“尊主大人说得有模有样,看来是心动过了?”
陈姜目光移到窗格的那团黄光上,居心不良地一笑,故作坦荡道:“不是心动过,是正在心动。”
赵媞侧目而视,黄光倏地不见了。
随着廖氏颈伤一天天好转,她已经可以开始吃些固体食物。田娘子什么都没问,悉心照顾她,并主动把做饭的活儿揽下,如她所说,味道果然非常一般,但比起陈姜来还是强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