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中央的南宫震台词果然再没有出现问题，但是，拍摄过程嘛——依然不顺利。
台词少了，可是情节还是那个情节，原本需要用台词表达的情感，就要靠表情动作肢体和眼神弥补，换句话说——更难演了……
谭迟点开微信中的某位主编剧。
【金华火腿】：南宫震的台词是不是有点多？
【我家公主萌萌哒】：你以为我愿意写那么多啊？甲方说了，南宫震是男一号，要台词多一点，而且我看过那什么孟星宇的戏，没啥演技，要走戏只能靠台词烘托。
【金华火腿】：现场孟星宇说台词绕口，让我改词了。
【我家公主萌萌哒】：哈？你改了多少？
【金华火腿】：没剩几个字。
【我家公主萌萌哒】：你它么也太狠了！
【金华火腿】：为主演排忧解难，是我应尽的职责。不用谢。
【我家公主萌萌哒】：（表情包：扑街）
谭迟推了推眼镜，再次看向拍摄场地。
此时，1场1镜已经NG了12次，而且正在向20次大关冲去。
朱导满头大汗，一遍一遍奔向场地给孟星宇讲戏，好不容易孟星宇算有点苗头了，可张千叶又卡了壳，小姑娘台词表情都尚可，偏偏就是哭不出来，没办法，道具又开始送眼药水，戏一断，孟星宇的感情又接不上了，于是，重头开始。
“1场1镜20次！”
“1场1镜23次”
“25次！”
“26次！”
“27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一个场景已经拍了将近五个小时，服化道摄灯音从刚开始的精神饱满，渐渐变成了表情呆滞，最后向着条件发射发展，犹如牵线木偶一样按照导演的命令工作。安梦梦已经放弃，开始坐在原地刷手机，听到开机，又一脸木然演出听墙角。
一众演职人员中，唯有一个人不太一样。
长达数个小时的重复拍摄中，只要一开机，那个黑衣杀手就会稳稳蹲在自己的位置上，全神贯注，听着台词。
可每次还未到他出场，就NG重头开始。
调整期间，唐甘兰就会跳起身，在原地搓手哈气蹦跳暖身，偶尔喝一口小周送来的热水，时不时再走一遍的出场路线，等一开机，迅速回到原位蹲下待命。
谭迟观察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只觉自己都替他累的慌。
“1场3镜，29次，开始！”
场景中，南宫震和泪流满面的姬如意终于顺利完成台词，抱在了一起，感情充沛，镜头唯美，结果，一直处在反复NG状态中的众人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下面的剧情是什么来着？
“什么人？！”
棚里响起一声厉喝。
黑色的身影犹如疾风冲入镜头，一把卡住朱语儿的脖子，苍白而冷峻的面容在监视器中一闪而逝，压着朱语儿单膝跪在了南宫震面前。
“王爷，如何处置？”
声冷如冰。
南宫震表情一震，似是从梦中惊醒，神色一变：“杀了！”
“是！”黑衣杀手掐住朱语儿咽喉一转，苍白面容之上毫无半丝表情，唯有眸子里溢出刺骨的杀意，将整个监视器都溢满了。
明明没有声音，可是棚里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朱语儿脖颈被扭断的响声，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谭迟一推眼镜，迅速站起身，瞄了一眼去棚外的路线。
下一秒，朱导举起对讲机大喊：“好！过了！”
“哗——”整个剧组人员长吁一口气。
“下午还有两场，先放饭吧。”赵制片起身拍手。
众人一片欢呼，一窝蜂似的冲向了棚外的放饭点。
谭迟首当其冲挤入了抢饭第一梯队，就排在道具组的后面，棚外的盒饭香味飘了进来，隐隐藏着一股咸嫩的香气。
谭迟吞了吞口水，伸长了脖子。
排在第一位的道具小哥已经端着盒饭蹲在路边开吃，三素一荤，每人还有一只卤鸡腿，汤是标配紫菜蛋花，看鸡蛋花的漂浮密度，起码是35元的标准。
“开机第一天，伙食还不错。”
“这剧组虽然是网剧，但也是大投资啊。”
“那鸡腿是不是老嘎家的？闻着味儿像！”
“没错，就是他家的！”
前方两个小哥一边排队一边对老嘎家的老字号祖传鸡腿的食材、用料、火候、肉质和口感进行了全方位的美食剖析，听得谭迟口水愈发泛滥，眼巴巴盯着队伍越来越短，眼瞅就要轮到自己的时候，突然，背后冒出了一个声音。
“谭老师，请等一下。”
居然是朱导。
谭迟步伐紧跟前位小哥，勉强递给朱导一个眼神。
“朱导有事？”
朱导两步上前和谭迟并排，干笑一声：“刚刚台词改的不错。”
“过奖。”谭迟探头，“老师，请给我左手边第四个鸡腿，谢谢。”
“我觉得南宫震的台词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润色……”朱导见缝插针。
“米饭可以要第二份吗？哦。好，谢谢。”谭迟接过盒饭，迅速移形换位蹲到了路边，“朱导您说，要改哪里？”
朱导本想蹲在谭迟身边，可尝试几次都因为肚子太大而失败，最后不得已只能站着说话。
“这改的地方有点多，我和张制片他们打算晚上收了以后再碰一下剧本，谭编剧也一起吧。”
谭迟掰筷子的手一顿，抬头。
黑漆漆的眼珠子被眼镜片遮得隐隐发绿。
朱导后撤半步：“有、有问题吗？”
“没有。可以。好的。”谭迟垂下眼皮。
“那就这么定了啊。”朱导说完，忙不迭跑了。
谭迟咔吧掰开筷子，夹起了鸡腿。
孟星宇的助理小冯提着一个外卖袋从眼前跑了过去，留下一尾醋饭和鱼生的余韵。
是寿司！
五星级大厨的水准。
谭迟咬住鸡腿狠狠一撕，嚼了两下，顿住，喝了一口汤，硬把肉冲进了食管。
难吃。
*
花絮：
小周端着盒饭，瞄了一眼唐甘兰的表情，有些纳闷。
“唐哥，你看什么呢？”
唐甘兰默默把目光从某位面色阴沉的编剧身上撤回，夹起自己的鸡腿放到了小周的碗里。
“唐哥！”小周感动的稀里哗啦，“你终于有减肥的觉悟了！”
唐甘兰眨眨眼，没说话。
小周红着眼睛咬下鸡腿：“呸呸呸，咸死了，这是打死卖盐的了吗？”
唐甘兰：“……”
果然。
第12章
谭迟站在茉莉酒店405房门前，叹了口气。
门是虚掩的，浓郁的烟臭味从门缝里渗了出来，将方圆一米之内的空气都熏得发黄，充分说明这间屋子已经成了杀人不见血的二手烟毒气室。
谭迟揉了揉鼻子，硬着头皮敲门。
“进来！”门里传来朱导的声音。
一入眼，是能见度不到两米的室内雾霾，PM2.5明显超标，把双人标间烘托得鬼气缭绕。
酒店房间都是相同的房型和配置，两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张椅子，两个床头柜，一张小圆桌，因为横店酒店客户的特殊性，规定在房间里可以吸烟，所以小圆桌上一般都会标配大号的玻璃烟灰缸。
写字台旁边是壁挂式电视，机型不新不旧，开得久了会发热，电视机的背墙上一般都没什么装饰，但是朱导的房间却很不同，挂了两大排A4纸，一眼扫过去起码有五六十张，纸张顶端用小夹子固定在晾衣绳上，晾衣绳大约有些年头了，有些毛毛糙糙的。
纸上是朱导的分镜铅笔底稿，风格很像漫画草图，人物都是圆头圆身子，表情用符号代替，背景则十分凌乱，只能根据意识流方向分辨是室内还是室外。
写字台上堆着剧本、几本书，还有几盒烟，上面印着黑色的LOGO，谭迟不认识，或许是朱导家乡的牌子，有两盒已经空了，被揉成了纸团堆在了桌角。
朱导、赵制片和周摄像分别坐在两张单人床上，本应放窗下的小圆桌被挪到了床中间的夹缝里，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插满了烟屁股，几坨烟烬洒在零散的通告单上。
三主创脑袋凑成三角形，一手举着香烟吞云吐雾，一手举着剧本嘀嘀咕咕。
“谭老师，过来坐。”朱导招手。
谭迟卸下背包，拉过椅子坐在了小桌的旁边。
“这个剧本还是有问题啊。”赵制片张口就来，“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