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歪的帽子扶正,又捋了捋衣服的袖口和前襟,在地上规规矩矩跪端正。
“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骗朕。”她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里的怒火没有丝毫遮掩。
“告诉朕去东山过年,朕允了,结果你竟然初八的黄昏出现在皇宫后山?还和北羌贼人在一起?这算是什么!”
她的胸口因为愤怒起起伏伏,呼吸的气息非常紊乱。
“我没有骗你!”
她用手捏着我的下巴往上抬,手劲大的出奇,疼的泪花都要出来了,“那条密道,朕只与你一人说过,你与刺客一起出现在那,很难让朕不多想。”
她的声音越压越低,克制住来势汹汹的、无处安放的情绪。
我像是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看着她的脸,连日来被追杀几次生死一线的恐惧和委屈蔓延开来,这些情绪我还没有向她倾诉,就先面对她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质问。
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的站在我面前,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她没有后世描述的那样美好。
我不曾了解她,也从没走进过她的心里,而这一切不全是我的原因——她与我说的,太少太少了。
我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将她奉为精神支柱,替她殚精竭虑,换来的竟然是一次又一次的怀疑。
慢慢站起来和她对视:“说的太对了,我就是跑去北羌引着那伙人来荣城,然后想让他们通过密道潜入皇宫刺杀,陛下满意了?”
她被我激的浑身颤抖,扬起手狠狠抽了我一耳光,瞬间耳鸣声占满头脑,整个左脸火辣辣的疼。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从来,从来没有人打过我。
“我只不过顺着你的意思讲,什么也没有说错,为什么打我!”
不把话说到极端处,完全不能打消她莫名其妙的猜忌心,只有顺着她将这荒唐的话说完,皇帝才能意识到她的怀疑是多么可笑、多么没有道理。
她离我这样近,淡梅花和檀木的气味交织在鼻尖打转,但刚才一个耳光让我鼻梁都发麻,可见力量之大。
她的嘴紧紧抿着,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毫无道理,可做不到纡尊降贵的来道歉。上次也是,在后山,她道歉的话含在嘴边也没说出口。
我也被气的精虫上脑,张口咬她的唇,伸手揽腰,把她死死搂在怀里,一点点逼到屏风处。
她整个人都在我怀里,和我紧紧贴着。松开口,那鲜红的嘴唇上留下一排痕迹,看着非常扎眼,又皱眉舔了,终于将痕迹抹去。
皇帝此时眼睛迷离了许多,刚才还尖锐的眼神消失无踪,上半身的力量全倚在我手臂上,似乎我手臂一松她就会滑下去。
发现一个秘密,每次我主动的时候,她总是无法抗拒,瞬间就丢盔弃甲。
“为什么总是怀疑我,我真的不值得被信任吗?”呼出的气息浮上她的耳廓,明显感觉到怀中那人打了一个抖。
“你可能还没收到晏喜的传信,我在回荣城的路上遇到刺客,他们追着我杀,”那双手臂在我腰间收紧,她的眼眸垂下来没有看我。
“幸好师父的朋友与我同行,他武功很好,带我逃出生天。因为不知道追杀的人在何处,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我和他骑马从小路绕回荣城,那条野路的尽头就是皇宫的后山山丘。”
“那伙人的目标是我,晏喜她们现在应该无碍。至于北羌的人,他们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雷一与你说了没有,是他带人救了我,要不然北羌的汉子拿刀就要把我砍死了。”
那双手臂搂的更紧,把我抱的呼吸不畅。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呼出一口气:“差一点就要见不到陛下了。”
“小虑,”她的声音终于柔和下来,眼里带着无措,水汪汪盯了我半晌。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那声音小的微不可闻。
认真的又描摹一遍她的容颜,似乎总是看不够。这是我喜欢了两辈子的人啊。
“喜欢,当然喜欢。”不紧不慢的回答,心中非常坦荡。
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那是一声很长、很压抑的叹息。
冰凉的触感碰到我火辣辣的左脸。修长洁白的手指在上面摩挲着:“疼不疼?”
她声音黏腻的能渗出糖浆,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接着她向我吻过来,霸气而张扬。
第35章 34淡梅檀香
经过在议事厅的事之后,我开始喊她刘月盈了。
还是喜欢她、崇拜她,这是永不改变的事,但不得不承认有其他的东西开始变质。
我窥探到女神的秘密,她没有想象中那样完美——因为这种完美是存在于精神中的、毫无杂质的、被后人斟酌过的表象。
既然是凡人,有爱恨情仇,要经历生老病死,食用人间的五谷杂粮,就一定会有缺陷。
刘月盈猜忌臣子、揣摩人心,是来源于她匮乏的安全感。
她从五岁开始就被先帝磨砺锻炼,没有像刘月华那样五彩斑斓、肆意妄为的童年,也没有像我那样与世隔绝、精神丰富的前世,她在阴谋诡计的漩涡里挣扎,最终成为漩涡本身。
这样的人,情绪必然是内敛的,经不起光明正大的裸露,做不到无比坦诚的表达。
就像一个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的人,早已习惯黑夜,那才是安全的归属。
所以,她用早已形成的习惯来揣测我,我不怪她。
无论君王信任与否,只要她还用我一日,做臣子的竭尽所能辅佐便是。
欲为圣明除弊事,更当惜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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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月盈那日与我吵了一架之后,晚上便让我去朝凤宫住下。
年还没过完,这几天没有早朝,我以侍寝身份住的心安理得。
晏喜的传信次日便到,详细说了路上遇刺之事,她和小织现在无恙,问丞相安。
刘月盈看毕没什么变化,只是晚上就寝时把我搂的特别紧。
我发现无人的时候,她特别喜欢拥着我,好几次都被她搂的喘不上气。
本分的待在朝凤宫,无事就看书,看堆积的折子,写策论,晚上再陪她一起入睡。
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被刺杀的事情。谁能对威胁自己的性命的事心大呢?刘月盈对我说,这次她一定调查出是谁,然后将幕后黑手株连五族。
没过几天,离年后开朝只有两天时间了。
那天晚上,她在龙床上又把我紧紧抱住,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顺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即使拆掉金钗玉簪,也不能减损半分的贵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在刘月盈面前是行不通的。
我嗅着她的气味,终于问出好早之前就想问的话,只不过当时不敢。
“月盈,你这香气是从哪里来的?”
我挑起她的发丝,嗯,上面有,脖颈上、肩膀上也有。
“你怎么像一只小狗。”她见我抱着她闻,调笑道。
“那是因为你太香了,为什么能同时闻到淡梅花和檀木的香气呢?”
“如此喜欢?”
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披着床头的厚袍,走到金丝楠木落地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瓶子。
这瓶子我在她的梳妆桌上也见过,因为太过特殊,让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葫芦形状的瓶子,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通体鎏金,瓶口和瓶底各镶嵌一圈紫玛瑙,好像自己就会发光。
刘月盈把小瓶子放在我手上,随意开口说:“就是这个,你拿去吧。”她顿顿,“明年西域人觐见的时候,让他们也给你做一瓶。”
这个瓶子怎么看都价值不菲,小心翼翼的拔出瓶盖,那浓郁了不知多少倍的气味瞬间涌出来。
“这是原液,味道重些,平时翩秋要兑水才能用,或是在沐浴的时候洒点。”
“这么香的东西,是怎么做的?”竟然还是液体,我一直以为她的味道是香料燃烧熏出来的。
“西域的贡品,我也不是很清楚。”
又探着鼻子嗅了一口,感觉还有一丝酒的味道,仰头发出满足的声音。
刘月盈的表情又沉下来,看着我撇起嘴。
“你是喜欢这个香,还是喜欢我?”
这话让我一激灵,赶紧把小瓶子塞进枕头底下,搂着腰把她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