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年穿过右宫门,去给东宫里那位孤僻的小太子授课,她穿过左宫门,出了东宫门,回了府。
这便是她的一天,小心翼翼的一天又一天。
挨过一个春秋,她将那点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以为的很好。
二月月末时,那北境使臣将王命渡长安,隔日便在大殿上指名其皇子要娶她。她那魁梧的爹爹舌战群儒,硬是将那婚事推了去,虽落得个被皇帝禁足,罚了好几个月俸禄的后果,那桩联姻的糟心事便落到了年仅十六岁的羲和公主身上。
次日在城门口,羲和崩溃的质问她为什么不嫁给北境王子,为什么要推了那婚事,为什么要让她去和亲。
顾锦书哑口无言,那桩和亲的婚事落在羲和的身上,她也惊讶无措。
围观的百姓有好些,城门城将不敢拦着羲和,于是羲和的指责便渐渐偏了去,开始讽笑她:“道是什么规矩的闺门大小姐,背地却是不知羞耻,罔顾师生尊卑伦常,对尊长生出私情,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有何脸面呆在这长安之中?凭添你顾家笑话?”
顾锦书愣了愣,手脚冰凉,如置冰谷。
周缱的目光不可思议,惊愕,更多的是鄙夷。
常道:“弟子师事,敬同为父,”于此而言,她便是那乱伦之类,被世人所不容,一生耻笑,一生厌恶唾弃。
长安城里流言四起,也当然,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那逆伦的罪名便以莫大耻辱按在顾家之上。
那也的确与他无相干。
她每日待在家中,静心的练书法,她那爹爹曾探言问:“吾家的乖女儿,可真的喜欢那掖内苏凤年?”
她也没避讳,点头回道:“喜欢。”
喜欢苏凤年,在所有人看来,名不雅正,莫此为甚,可她真的喜欢,从小到大,她没对一件东西那么执着着迷过,比起被世人鄙夷唾弃,她连放弃喜欢他都不敢想,那定是一件乏人又难过的事。
家中兄长同她道:“苏凤年此人表面温和不问世事,实则冷漠无情,心深同海,谋沉所同,诤友尚可,非良人。且这世间和玉,虽是少矣,也并非仅有。”
她揺着头,反问道:“兄长又为何迟迟不愿娶亲?心中难忘的可是世间仅有?”
这世间上的的确确仅有一个苏凤年,让她有一意孤行的冲动的苏凤年,兄长心中所念念不忘之人也定仅有,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仅有,哪能是替换得了的?
羲和最后一次上课,依礼,她仍要进宫伴读,那几位皇子围着她戏谑道:“锦书,可真如传言般,你真喜欢苏太傅?”
“你莫不说话,本皇子道你每日提着一盒子糕点做什么,原是有目的的。”
锦书蹙了眉,一言不发,任他们嘲笑,低首望了望桌下的手盒子,隐约中有淡淡的香味。
羲和阴阳怪气的嘲讽她不知羞耻。
锦书垂着头,那点刚长成的心思好似被人使劲锤了下去。
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授课的不是苏凤年,换了个老头。
她向来也不是那扭扭捏捏的女子,既然世人都知她喜欢苏凤年,她也不想遮遮掩掩。
她循着那条苏凤年走过很多次的路,到了那太傅休息的阁处。
她探首,瞧见了那有些瘦弱却挺拔的身影,只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那侧影,也极是好看的。
都道喜欢一个人总是小心翼翼,她头一回知道了这种感觉,开口也是颇紧张的:“苏先生。”
苏凤年并未回过头,而是那低缓的声音:“请进。”
她行了进去,屋里点着熏香,有些淡淡的青草味。
苏凤年瞧见她有些意外:“顾小姐,怎么是你?你有什么事吗?”
她瞧着他犹豫了下问:“听闻先生要走了…锦书想知道此事是否是真的?”
“是真的。”他点头。
她的心中有些失落,苏凤年果真要回掖内。
她又懊恼:“先生可是因为那些传闻?此事与先生无关,先生大可不必理会。”
苏凤年放下手中的书,转过了身子,望着眼前的她。
“那请顾小姐告诉在下,那些传闻可是真的?”
她被他那双温情的眼睛瞧着心里一慌,温柔的眸子眨了眨,却没有回答。
苏凤年却笑了,又侧过身翻他的书。
锦书抿了抿唇:“倘我说是真的呢?喜欢一人并非有错,喜欢苏先生…锦书亦不觉得后悔。”
苏凤年拿书的手顿了顿,他侧过首来望着她时,眸子微深。
他蹙了眉:“真奇怪,你喜欢我什么?”
锦书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觉得你格外的好。”
她爱慕他,便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了。
苏凤年若有所思,思的什么她想不出来。
好一会他突然指着她手中提着的食盒:“这是给我的?”
锦书险些忘了:“对对……”
上次苏凤年拜访了顾家,吃了她家好些糕点,她记着了。
苏凤年意外的喜欢她家厨子的糕点,打开食盒后尝着那糕点显然十分满意。
可是锦书,却没有得到答案。
她瞧着苏凤年吃着那糕点,又道:“苏先生,你不必离开长安,羲和公主日后不上课了,我便不来陪读了,那些传闻你不必理会,我会请爹爹帮忙压下那些传闻。”
“那些传闻在下并不在意,顾小姐同我清清白白,又何必理会他人的胡言乱语。”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在掖内的父亲身子不适,我得回去一趟。”
兴许是那糕点的缘故,苏凤年瞧着心情很好。
她却因那苏凤年随嘴的一句解释心情很好。
第213章 番外:锦书(贰)
苏凤年是什么样的人,他虽为太傅,却也不顽固,反而性子温和洒脱。
苏凤年行船离开的长安,那日早晨,她去岸边送他。
苏凤年显得有些意外。
临上船前,他告诉她:“皇上昨日召见我,言外之意似乎要为我同顾小姐赐婚。”
她吃惊,又有些不知所措。
“此事并非我爹爹所为,我自不会逼迫先生强行喜欢锦书,也不会强行让你娶我!”
“是以在下拒绝了。”苏凤年道。
闻言她心中又失落极了,只能低喃:“如此便好。”
苏凤年叹了口气,又道:“可是皇上不让啊,皇上让我回掖内好好想清楚,即便到时候我说不愿意皇上旨还会下的。”
顾锦书皱了眉望他。
“所以顾小姐,你可得想清楚,你真的喜欢在下?”他神色淡淡:“可别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否则待在下回长安那时就没得反悔了。”
锦书只愣愣瞧着他:“我同爹爹讲,让皇上不要为我们两个指婚。”
苏凤年却只是笑笑:“罢了。”
而后转身登船。
锦书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有些不明白苏凤年的意思。
他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
那船行去好远,她还站在岸边眺望。
那时少女心思,每日在盼着他回长安,等到她明白些许事,冷了那些心思。
苏凤年却此去三年,期间来信三封,皆为贺新春。
终于新春过后,听闻他要上长安,可惜她并没有等到他,再见一面。
皇帝昏庸,奸臣当道,家中父亲与兄弟遇害,满门抄斩,她同妹妹意外逃生,隐藏身份在四处漂泊。
终居于在水一方的水边,同妹妹化名宋卿与宋蕙,止此已有大半年。
这里一年四季都好,夏日与冬日都不是特别的热冷,住在这水边上的人也都热情善良。
自容貌毁了以后,也少了许多麻烦事,不会有人来骚扰她们姐妹,地方偏远也不会有人认识她们,一切似乎安稳了下来。
只是坐在船头时候,被那舒服的风一吹她便要想起长安的日子,她的家人们,自幼长安的地方,自幼陪伴的下人们.....全死在了那个雨夜。
倘她有那改头换面的本事,是不是可以潜回长安杀掉那些杀害父亲的人,被无辜葬送在那沙场的兄长与弟弟,可是她不可以。
她的妹妹顾稚初受了太大刺激,精神状态并不好,所以她要格外坚强,她不能倒下。
她想她的妹妹好好的,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她托人从城里抓了几副安神药,每日给顾稚初喝下,这大半年来已是好了许多,若是不提长安过往她便不会失控。
那日对岸的捕鱼婶婶从城里回来,听了许多趣事回来讲给姐妹两听,小妹便在一边不说话穿骨链,期间那婶婶道:“小卿小蕙,听你们两口音像是长安的,你们听过那长安的连城公子吗?听闻长得极其俊美你们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