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吓到了,解释道:“我已是许久不折了,我只是……觉得着上头风景好,才时常往这处爬。”
他点了点头:“那是我误会了。”
他知道她许久不折了,只是逗她,没想到真是误会人家了。
只是这上头有什么风景让她如此痴迷?他也上过屋顶,这除了一片瓦片屋顶就是屋顶。
后来他偶尔会同她搭话,一人在墙上一人在墙下天南地北的聊。
无聊时,她还会让他给她念念书里的句子。
这个冬季过得格外快。
迎来春季时他的病好了,便不再窝在院里,这个冬季他堆积了太多的事务,他忙了两个多月方回长安。
回到长安第二天,她便翻了墙,正正当当的落在他面前,神色十分严肃。
他蹙了眉,这好似是她第一次翻过了墙?
“上官连城,我想要你当我夫君。”
她语出惊人,将他惊得懵住了,抬首望着她,几次张嘴却未说半句话。
许是见他久不答话,她竖了三指:“我定对你一心一意,不见异思迁,不三心二意,不与长街的小混混打架,不看街上俊俏的郎君,不听戏坊里唱闺阁小姐与穷书生的曲,我会学着做你喜欢的妻子。”她顿了顿:“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
“不好。”他摇头。
她有些失落:“好吧,那我再想想法子。”
实际在他看来,顾稚初年纪还小,自小被顾家追星捧月的哄着长大,而今还是个孩子心性,对这种随意许下的话语都是一时兴起,当不得真。
他一直这么想。
――
(二)
他生在王家是天之骄子,得一方盛名,能为文臣,上得沙场点兵,世人敬仰。
是以他年少颇有些轻狂自负,以为看透人心,却忘了人心难测。
譬如那顾家小妹的心他便有些不懂。
她就趴在他的书案上微歪着头,笑得跟只狡黠的小狐狸,说着:“瞧见你我便欢喜,我啊姐说这是喜欢。”
他握笔的手一顿,纸下晕了一块墨,他抬首望着她,她抿唇笑得两腮泛红,眸里一片璀璨。
她似乎不懂得含蓄二字。
他放下笔,叹了气,这两个月她时常翻墙来寻他,倒也不是捣乱,他做事看书时,她也只是在一旁安静的呆着,偶尔学他拿本书,通常是看没两页便倒头大睡。
但是他静不下心来。
“喜欢是一生的事。”他道:“你还小,一生对你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这话不能随意说。”
“一生……”她皱着秀眉:“连城,你话说得不对,一生那么长,谁能知道一辈子的事呢?我们应该活在当下跟着自己走的,才不会有那么多遗憾后悔的事。”
“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喜欢你一生,我只知道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也许比你的一生还久,也有可能我明日就放弃你了。”她神色肃然:“但我可不会因为想着明日可能不喜欢你了,今日就不喜欢你了,我只知道若是说不喜欢你,我会很难过。”
他垂了眸,她年纪小,却总有自己一套想法,有理而你却又找不到话语反驳她。
但在他内心想来,他若喜欢一个姑娘,那便是一生,无论生老病死,他都一心一意。
而在他谨慎的一生里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及时的接住那个笑眼晏晏的姑娘捧到他跟前的心。
那两年里,长安里人人都知道那顾家小妹喜欢上官连城。
她的那份喜欢灿烈而耀眼,同她一般明艳。
而在第二年的冬日,她趴在那墙头上,鼻头被冻得发红,笑弯了小狐狸般的双眼:“连城连城,你这院子里的梅花都出墙到我这边来了,你也可同来?”
那一瞬间,他的心颤得厉害,也软得一塌糊涂。
这世间女子多娇,皆无她冉冉。
远去萧关前夜,顾家伯父问他:“连城,你可喜欢吾家小女儿?”
坐上除了顾稚初,顾家兄长与姐姐都在,他没有否认。
﹉﹉﹉
第200章 番外:连城(贰)
他的姑娘长大了,长成了那蒹葭伊人的模样。
她像极了狡黠的小狐狸,日日围着他转,又日日在他心中撩拨。
她那么明亮的闯进他的世界,昂头阔步,带着不容置疑的热烈温暖。
可他也不善言辞,凡事冷漠,更不懂得如何去捧住她的热烈,他想一切慢慢来,他们有的是时间。
却忘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他与兄长被困扬州,受了重伤躺床上,收到了来自顾伯庸的信。
那时他跪在地上,求着他兄长:“大哥,无论如何求你护她一命。”
后来兄长来信,说他参了血洗顾府,一招狸猫换太子偷偷将顾家姐妹送出了长安,只是她们并不知晓其中,只知他的将士血洗了顾府。
她必是恨上他了。
——
—————
冬至大雪,瑾瑜王上官连城病逝于家中,年仅三十五岁。
回想他的一生无妻,也无子嗣,唯有战功累累,却英年早逝,世人皆叹惜。
依他遗言没有葬礼,没有祭拜,立衣冠冢于昭王墓园,其身葬于无名处。
—
那日,其下属白辞收拾其遗物时陪葬时,自一堆一女子的画像中,夹带了一纸,白辞将其放在一旁,忽来的风,吹飞了纸张上空飘过了一墙,落到了隔壁的院子。
有人捡了纸,微微发黄老旧的的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
与妻书:
致吾妻,顾家小妹:
今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些,院里的两棵梅花树,又悄悄伸枝出了墙。
恍间看见,墙边上趴着个顾家小妹,笑吟吟的在唤吾:“连城,连城,你这院子的梅花出墙了到我这院子里来了,你可要同来?”
不经意间露了笑,笑完才发现,墙上并无趴着浅笑晏晏的如花容颜,唯有那被火烧过发黑的墙。
那昔日爬墙的人儿,那顾家小妹,在吾新婚之夜偷偷换了吾的新娘,那日灯火缱绻,盖头摇红下,是她的娇柔玉容,是那心尖上的人儿。
拜堂的是何人?吾只认这红盖头下的妻子。
百年后同棺而眠,坟前碑刻得也会是上官顾氏。
只是吾这新婚妻子,真真恨极了吾,一墙之隔,大火连天。
新婚之夜,喜事变丧事,吾与妻,天人永隔。
前行之路,吾吃力且孤荒,时常念吾妻,吾妻在天上,吾似置地狱,度日如年。
昨日一算,吾妻离世已有一载,上山外寺庙里,出街之时,仿若瞧见吾妻牵马与兄同游街市,还是京城里的小霸王。
嚣张跋扈,却也温柔似水。
山上寺里的师傅问吾:“你已是人上人,衣无忧食甚足,兄长健在,你为何而忧?”
吾同他说:“吾有一心中所爱,爱而不得,忘却不得。”
师父又问:“所爱何处?”
吾心恍惚,只觉心痛难忍,思之若痴,若狂。
平生遗憾,未及与妻诉心意。
妻常说:吾是汝兄强绑回来的未婚夫。
吾以为,强绑一词实是不妥。
可不知,卿若天上云,海底珠,得之又岂不是吾三生有幸。
吾对妻,甚倾之,只是妻,从不知。
也曾不移深信,山高水远与妻渡。
不经料想,一息惊变,两两相隔。
院内冬初,听妻南下安好,烟雨蒙蒙,吾在桥下船,吾妻桥上走。
秋风瑟瑟之时,听妻北上居山城,山城脚下钟声凄冷。
吾心盼望着,汝安好,又盼望着,汝少些安好,来寻,吾便这,满心盼着。
后尽坎坷,吾不奢与妻恩爱,妻安,即遥遥隔山海,便是此生长乐。
而后几载,时时梦里常见,梅花树下,两半梅花钗,吾妻低声细语:“我待你回来后娶我。”
无人知吾心心期盼,战火纷飞里,妻书每日一封。
妻常埋怨吾不回信,妻不知,吾笔下千语万言。
未曾想,那藏着的笔尖话竟成了孤坟夜话。
生死一别,恍然有一载,甚念之,而念如长风,自离别,未停矣。
问情深,山海深情伟岸,云潮细水长流,然则,世间万物皆有终了时,唯吾对妻意,矢志不渝,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如有来生,谨以白头之约。
夫:连城
——
第201章 番外:顾家往事(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