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的火势不见了,她四处张望都寻不到长姐半点踪影。她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回头一看,碧溪胸口处插着一把刀站在她面前,那血浸透了碧溪的衣衫,蜿蜒至自己的脚下,她连连往后退,那血流也死咬着她不放。她开口问碧溪到底怎么,可是碧溪只是笑着看着她,然后抬起手将那把刀往自己胸口深处扎去,越来越深……
“不要!”
孟长瑾大呼一声,手重重地撞在案角,她吃痛地吸了口气。再看了一眼书案,发现自己是在做梦,不由地放下了心,暗暗侥幸方才眼前所见都只是梦。
“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孟长瑾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便撞上了一双像沉在深潭下黑宝石一般的眸子,那眸子闪着冷冽的光,叫人视之生寒。
“嫔,嫔妾见过陛下!”
孟长瑾回过神来,正欲起身行礼,一个宽厚有力的手按在她肩上,随之又响起方才那个低沉的声音:“不必行礼。”
“是。”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张矮案,他微微向她欺身,一手按在她肩上,身子比她高出半个头,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他,两张脸只离一拳的距离,仿佛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清冷淡漠,一如其人。
他看着眼前这人眼神迷离,仿佛神游一般,正欲收回目光,却瞥见她眼角处晶莹一片,竟是泪痕未干。他似是着迷般,按在她肩上的大手缓缓松开,轻划至她眼角处,指尖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心底也不由地一动。
她眼角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霎那,她立马回过神来,眉心微动,眼帘扑闪,似是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他却好似感受不到她投来的目光,任由指尖在她眼角处轻轻摩挲。
孟长瑾心底微颤,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周边的声音仿佛都被隔开了去,耳边只余二人交叠的呼吸声。屋内一片寂静,一阵飞鸟振翅落枝之声都清晰可闻。她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从他幽深的双眸中,能很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身影。
她第一次从别人眼中见着自己,这一瞧便挪不开眼去,呆呆地盯了许久,眼前那眸子仿佛变成了三个、四个……
心底忽然升起一个声音,叫她渐渐涣散的深思又回复清明,她不敢再看眼前这人,收回目光,脸微侧避开他的大手,低唤了声:“陛下!”
李洵时被她这么一唤,已是回过神来,不留痕迹地将手收回,身子正坐于她前方,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孟长瑾突然想到他之前问自己的问题,现在见他不再提,心中才轻松了口气,突然听他又开口问道:“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孟长瑾想起自己刚才的梦,心中寒意渐起,嘴唇微动了几下才开口答道:“嫔妾,忘了。”
李洵时听她这么一说,自是不相信的,只是她既然这样回话,恐怕梦里的也是她不愿被人提起的伤心事,便也不再问。
他将目光移至她发髻处,只见她鬓角微乱,发髻上随意别着一支发簪,再联想到昨日之情景,本已大致了然。照他的性子是不会再问,可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故意开口问道:“今日发髻为何会这般散乱?”
她立马伸手抚向头顶,今日发髻是自己绾的,虽不是那般精致,却也未有他口中“散乱”一说。又想到如今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碧溪和安达,而他们今日又是他下的令,不由地冷下面孔。
不过他既然这么问,她只好忍住心中不快,低声答道:“嫔妾今日是自己第一次梳这种发式,太过生疏,请陛下恕罪。”
她面上的变化被他看在眼里,他如何不知现下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正欲开口,突然意识到眼前此人竟是如此简单便被自己看透,一时分辨不清这是她真正的一面,还是她故意让自己看到的一面。
想到此处,他面色也变得凝重,丝丝冷意又从他眼底升起。
之前暧昧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此时二人之间只余下微妙的尴尬。
李洵时为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感到烦闷,撑案而起,沉声对外唤道:“王裕!”
殿门轻吱,随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
“陛下!”
“送孟宝林回玥覃苑。”
王裕感受到殿内不寻常的氛围,立马抬眼看向孟长瑾,见她跪坐案侧,却似正常人一般,不敢再多想,躬身答道:“是。”
孟长瑾随王裕走出殿门时,天空已被镀上了一层青色,已是暮色沉沉。
第31章 墨迹
朝阳红得肆意张扬,耀得人睁不开眼,宫檐飞角被拉起了长长的阴影,投在一池荷花上,搅动一池光影。
二人踏着这一抹晨光缓步迈入,一前一后,疏影交错。
“孟妹妹。”
来人走进内室一面环顾,一面唤道。
香芹刚从碧溪房内出来,见着二人走入主室,只从身影尚辨不出来人,便回屋将水盆放下,再向主室走去。
香芹刚入内,见到室内站着的二人,立马上前请安:“奴婢见过戴宝林。”
戴秋苓往香芹身后望去,只能看见她身后敞开的大门,并无其他,问道:“孟妹妹呢?”
“孟宝林一早就去文德殿了。”
戴秋苓一听就明了,那日之事她也是事后从贴身宫女口中才知晓,初闻不禁胆战心惊。那日之事虽与她无关,但却有人借她之名将孟长瑾支开,她无端端被人当了剑使,心中也是气恼。又听说孟长瑾及那日在身边服侍的人都受了罚,心中也是愧疚不已,一早就想来探望,偏这两日太后那边事情也多,因此晚了两日才过来。
“浮萍。”戴秋苓唤了声,站在她身侧的那人便向前几步,将手中捧着的朱红色漆盒递至香芹面前,笑吟吟道:“香芹姐姐,这是我们戴宝林特意挑选的上好人参、鹿茸、当归还有阿胶。”
香芹笑了笑,却也不伸手接下,浮萍站在那儿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回头看向戴秋苓。
戴秋苓向浮萍使了个眼色,待浮萍将手中漆盒放至桌上,再转头看向香芹,笑道:“不知碧溪和安达如今可好些了?我这些药材是特意备给他们的,你收下便是,孟妹妹定是不会怪罪你的。”
香芹面上仍是笑着的,语气却带着疏离:“戴宝林好意我会转告孟宝林,只是这东西……还请戴宝林拿回去吧,我们做下人的消受不起。”
戴秋苓也不恼,只淡淡笑道:“那日之事恐怕多有误会,我定会与孟妹妹当面说清楚。这东西嘛……既然拿来了,也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若是梦妹妹回来也不愿收下的话,那扔了便是。”
说完,抬脚便走,香芹看了眼桌上的漆盒暗暗叹了口气,想着只好等孟长瑾回来再处理这盒药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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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瑾今日在文德殿一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再与李洵时碰面,昨日回去一闭眼脑中是他的眸子,怎么挥都挥不去,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她好生不适应。好在今日一天都未见他身影,如今太阳也快落山了,她今日手中的书册也拼凑地七七八八了,可是要复原却是不能够的,想了想,幸好这些书册都不是孤本,也还算好寻,那些缺失和残破的书页只有动手抄写了。
孟长瑾望着自己手中的书册,只剩下最后一页了,暗自舒了口气,不由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伴着殿门的吱呀声,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孟长瑾心里咯噔一声,不用多想便知来人是谁了。
孟长瑾放下手中书页,上前行礼道:“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李洵时径直从她身前走过,目不斜视,曲腿坐于书案前。
孟长瑾心中不禁暗叫不好,认为定是自己昨日冲撞了他,今日才会摆脸色给她瞧的,那边他没开口让她起身,她只好杵在原处,保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
“磨墨。”
声音突然想起,孟长瑾吓了一跳,她抬眼环顾下四周,这屋内如今只有他二人,他怕不是在唤自己?
视线转到他身上,发现他正抬眼看着她,这才确定他确是在唤她。立马半跪在案侧,取过墨锭,放置砚台中缓缓研墨,眼睛倒是一下都不敢抬起。
李洵时拿起身侧的一本书,半身半靠在矮榻上翻阅。见她墨已磨得差不多,才取过一张宣纸,紫豪沾匀墨汁,大手一挥,疾风走笔,两行刚劲有力的字飘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