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以瑾年(22)

“宝林,可否说说你与碧溪以前的事呢?”

孟长瑾听她这么问,眉心一舒,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烛火在她脸上放肆跳跃,光影交错。

时间过了好久,仿佛过了一天那么久长,声音才缓缓响起,却不突兀。

“我被接回孟府不到一年,碧溪就来了。”孟长瑾双眸半合,嘴角笑意明显,“她是被人伢子卖到孟府的,她来的才七岁,只有这么高,不,应该是这么高。”

她陷入那个时候的回忆,一边说,还一边比划。

“她那时面黄肌瘦的,来得时候身上还带着伤,那些伤还是在看不到地方。母亲见我身边没什么服侍的人,便将她拨给了我。她进府第一天,吴嬷嬷带她去洗澡,她疼得直打哆嗦,但是一声都不吭。”

她说到这里突然一停,好像想到了什么,弯唇轻笑道:“那时吴嬷嬷可凶了,教她们规矩时出了一点错就会打手板,那些年纪稍长她的姑娘都吓得不敢吭一声,只敢躲起来偷偷地哭。只有她,支起个脖子跟吴嬷嬷争辩,即使每次都以她挨打而告终,我那时好像就明白了她为何入府会带着那一身伤。”

香芹眼眶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水光,扑哧一声:“倒像是碧溪的作风。”

“我被接回孟府后,父亲也不准我随意出门,因此即使回到京城两年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碧溪每次随吴嬷嬷出门,回来便会告诉我她那天的所见所闻,我从未听过那么生动有趣的故事,也从未见过能将故事讲得那么有趣的人,在我眼里她就跟二哥时常挂在嘴边的说书先生一样。”

香芹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宝林之前不是住在孟府?”

孟长瑾微点了点头:“是啊,以前都是和兰姨娘一起住在父亲给我们安置的京郊别院里。那时管我们的嬷嬷和小斯看得很紧,一步都不准我们出去,要买什么要用什么,都是他们置办好了拿回来给我们,所以我六岁以前见过最高的便是那堵院墙了。”

“有一次,我实在憋闷极了,便哄了碧溪带我出去,那天我们逛遍了长街,还去了园子里听戏,玩着玩着竟忘了时间,被府上小斯寻回时已近日暮。父亲十分生气,问我们到底是谁出的主意,碧溪想也没想便跳出来说是她怂恿我偷溜出府的。我被罚闭门思过,而碧溪却被打了三十戒尺,打完后还要将她发卖,最后还是长姐和二哥求情才留下来的。”

碧溪在睡梦中突然一声轻哼,可能是伤口又开始疼了。香芹和孟长瑾立马起身,小心翼翼将她后背的纱衣掀起,轻手替她打着扇子。

“就如现在一般,做错事的是我,受罚的却是她。”孟长瑾看着碧溪,声音很轻很轻,却掩不住那深深的自责。

香芹一直听着孟长瑾的低诉,也回忆起自己还未入宫时的时光,如今听她这么说,立马动容道:“碧溪定是心甘情愿的。”

孟长瑾听到香芹这么说有些惊讶,在她印象中,香芹一直是一个识得大体,体贴入微却低眉顺目之人。现在眼前的香芹,眼中烛火跃动,眉目中透着一丝坚毅。

“奴婢有个妹妹,从小就爱闯祸,我爹爹每每问我们到底是谁闯的祸,我都会替她揽下错事。爹爹的藤条打下来很疼,但我那个时候只想着,还好不是打在妹妹身上,不然她肯定会疼得大哭的吧。”香芹转过脸看向孟长瑾,伸出手覆在她手上,含笑道,“碧溪一定是将宝林看作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她宁愿那些戒尺是打在她自己身上,也不愿您受一丁点儿的伤。”

孟长瑾好似被浇了一桶滚烫的热水,身体轻微一颤,一股暖意缓缓涌起,将她紧紧包裹。

一直以来,都像姐姐一样护着自己的碧溪。

那么在乎她的碧溪,那么傻的碧溪。

“所以宝林无须自责,如若今日受罚的是您,她心里一定不会比今日好受。”香芹深深地注视着孟长瑾,半响,才又道,“此前,我一直不懂,为何碧溪会对宝林您如此忠心耿耿,只要是您的话她从不会有半点的怀疑,您要做什么她都无怨地追随您。那日在文德殿,她更是不顾一切地豁出性命去维护您。也是那日在文德殿,奴婢好像就知道了,她……为何会对您这般忠心了。”

孟长瑾似是不解地问:“为何?”

香芹深深呼了口气,才缓缓道:“因为宝林也是如此待她的,您在敬妃面前一直故作无知,可那日却为了她对碧溪十分轻慢的口吻顶撞于她,仅为了这个也值得碧溪对您的付出。”

孟长瑾想到自己当日的话语摇头笑了笑,却不答话。

香芹仿佛猜中了孟长瑾的心思,坚定道:“想必宝林也去问过了安达,不管宝林有什么顾虑,香芹的回答也同安达一样。”不等孟长瑾回答,立马起身去推她,“宝林莫忘了还要天亮还要去文德殿抄书呢,这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赶紧去歇息吧!”

孟长瑾被她推至门外,望着合上的门,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也仿佛被什么给塞满,无法言说,却又异常安心。

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晨风清甜,盈盈满袖。

第30章 轻触

孟长瑾和衣眯了一会儿,天便亮了起来,想着香芹整夜未睡很是辛苦,便自己梳洗穿衣,出门前再去碧溪和安达房里瞧过方才感到安心。

孟长瑾到文德殿的时候,瞧见文德殿侍奉的宫人已换成了生面孔,昨日发生之事还历历在目,想起也仍是心悸不已。

被雨水打湿的书册已经被捡至一边的长桌上,因是潮湿过久,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味道,那味道闻起来就好似一堆腐烂了的菜叶。

孟长瑾拨了一下杂乱的书堆,那股味道便似打开了一道窗口,肆意地飞散。孟长瑾用力挥了两下广袖,想将这味道扇走,可这味道不淡反浓。本来安静立于一旁的宫人和内侍,此时也忍不住捂住鼻子,偷偷地向后退了几步。

书册的数量本就不少,又经过一场大雨,已是残破不堪。一些较为轻微损坏的,只是书面皱如树皮,又或者是破了些书脚。而一些损毁比较严重的,书页已是散得七七八八了,有些能寻得回完整的,但有些已是残渣一片。

孟长瑾叹了一口气,忍住胃里强大的不适,开始将书一本本翻出来,按照损坏程度整理在一旁。因着皇帝的口谕,一旁的宫人无一人上前,只是冷眼旁观。

堆成山的书,又只有她一人,因此单单将书册归类,都用了大半天。

当孟长瑾将书册于室外摆放好后,已是正午刚过,宫人过来问膳,因着没什么胃口,便只传了一小碟点心。

孟长瑾用完午膳,便跪坐在矮案旁拼凑那些散落和残破的书页。午时的风带着暖意,阳光从窗沿溢出,暖黄一片。此时,她双手拨弄书页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眼皮也似灌了铅般重,头也似无支撑般轻晃。为了让头不再晃动,曲起一只手托头,另一只手梦游般在纸页上轻划。

王裕随着李洵时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一女子发髻微散,几屡青丝从额鬓落下,在她白玉无瑕的脸颊上来回摆动,倒显得娇俏可爱。阳光悄悄爬过桌角,爬上她单薄的一侧肩膀,她线条优美的颈项暴露在阳光下,那一处肌肤仿若透明,日光流动,光华轻浅。

“陛……”

王裕站在李洵时身后瞧不见他的表情,又看向那一隅伏案入睡之人,思量片刻,正欲开口,便被李洵时竖起的手打断。王裕眼观鼻,鼻观心,抬眼瞧了瞧身前那人,瞬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便躬身退出。

李洵时将昨日之事交给王裕处理,自己便也不再理会,今日已是忘记还有抄书这事。现下自己常用的宫殿突然多出了一个人,虽有些不太习惯,却也不觉得突兀。

李洵时并不想吵醒她,不由地放缓了步子走至正案处落座,拿起自己书桌上的一册书,翻到昨日的书页,自顾地翻阅起来。

孟长瑾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面她看到了长姐,长姐正与旁人说着话,自己想张开口喊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突然她看到屋内角落里有点点火星,再去看时,那火星已经变成一股火团,肆意地扩张。她用力地呼喊,可是屋里的人没一个人看她,那火势瞬间倾吞了半间屋子。这时屋里的人四散逃跑,慌乱中长姐被推搡至地上,她感到害怕极了,她想冲上去救她,可是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光冲天,一点点将长姐无助的身影吞噬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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