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知道,父亲总会有一天把她接回孟府的。
“长瑾,我唤你阿瑾可好?”
那日,阳光和煦,清风拂面。她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院子门口,一个穿着比水绿如柳叶烟衫的女孩推门而入,阳光洒在她脸上,似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耀眼夺目。
孟长瑾到现在都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感觉到她的笑,比春日的阳光更温暖,比炎夏的骄阳更夺目。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声音,和初见时的那一抹绿。
从此,她便每每跟着她身后,“长姐,长姐”地喊着。
她的书法便是她所教,如今虽能把长姐的字临摹个七八分,风韵却远不及。
她还手把手教她弹琴辨音,知礼明事,待人处事……
有她的地方便有她。
第3章 离宫
芦花般的雪,肆意落下,一遍又一遍遮盖深深浅浅脚印,不厌其烦。
宫女们端着宴后的碗碟鱼贯而出,屋内腾腾的热气随着门帘的打开,化成了一股股凉意,覆在宫女的袖口处、衣领上、发簪里。
美目巧盼,红唇微启,说话间,七宝玲珑簪摇摇曳曳,明媚不可方物。
孟长瑾痴痴地望着长姐,片刻也不敢挪开眼睛。
感受到她的目光,孟长庆抬头看向她,捂着唇笑道:“阿瑾过完年就要及笄了,可是寻到了哪位好人家的公子?”
孟长瑾却不似寻常女儿般娇羞,正经道,“二哥还未婚配,怎能轮得到我,况且我的夫君也要我自己看得过眼,才……”
“女儿家这般不害臊!”孟夫人声音尖锐,打破了这一室温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孟夫人清咳了两声,才接着说,“瑾儿的婚事,自有你父亲做主,凭我们孟家的声望,即便瑾儿是庶女,对方家世也不至太差。”
屋内顿时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宫女们也瞧着主子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孟长庆伸出手轻握了下她的手,“阿瑾放心,有长姐在,你不愿的没人会逼你。”
这话虽是对着孟长瑾说,但却是说给孟夫人听的。
一股暖流划过心间,握住的那只手仿若有无尽的力量,一如幼时,为她遮挡风雨。
孟长瑾深吸一口气,把眼眶的眼泪吸回肚里,轻轻地回握了那只手。
孟夫人也不想让这短暂的母女团聚以这样的氛围告终,张口欲言。
“陛下驾到――”一阵长而尖的太监声音打算了孟夫人欲脱口的话。
屋内众人皆被这声音惊了魂,一室的宁静变得稍显慌乱。
不过宫里的宫女明显是经历过这种事情,很快地扶起孟长庆和孟夫人,有条不紊地跪拜在地。
采苓拉住了尚未反应过来的孟长瑾,急急道:“三小姐,快别愣着了。”
孟长瑾来不及收回思绪,就被拉着跪伏在地上。
这位新帝手腕毒辣的故事孟长瑾倒是听过不少,因此这位新帝在她心中也一直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角色,这次来也想着不会遇见,哪曾想……
随着门帘的打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夹着屋外的寒风,跨步入内。
“臣妾参见陛下!”
“奴才参加陛下,陛下万福!”
“臣妇参加陛下,陛下万福!”
不同的叩拜声齐声响起,竟也不显得突兀。
因跪伏在地上,孟长瑾的手臂微微发抖,掌心也沁除了细密的汗。目之所及,只能瞧见一双金线云纹靴,而仅仅这一望,却让她莫名其妙地胆寒。
“平身。”低沉磁性的声音好似闷雷,响彻在跪伏一众的头顶。
满屋的人恭敬有礼立于一旁。
“朕来了反倒让你们拘束起来,这倒是朕的不是了。”话语虽亲昵,语气却透着清冷与稍许的疏离。
孟长庆对身后玲珑使了个眼色,轻言道:“母亲和妹妹也来了多时,这眼看宫门就要下钥了,臣妾正打算唤安公公送她们出宫呢。”
“嗯,昭仪与令堂想必还有些许话未道尽,便去送送罢,朕在此等等也无妨。”顿了顿又道,“屋外寒凉,切莫冻着。”
“臣妾谢陛下体恤。”
“臣妇、臣女告退。”
玲珑快步上前打着门帘,孟长瑾至始至终都未曾抬头看过一眼那位新帝,紧着步子随孟夫人一行走了出去。
分别在即,心中仿若有太多的话要倾诸于口,话至嘴边却只闻周边宫女洒扫声。
孟夫人拉着孟长庆的手轻轻摩挲,抬手一抹泪眼,终是不放心道:“庆儿,在宫中不比其他,事事顺陛下意,固得盛宠方能安身立命。娘亲知你玲珑剔透,却仍是不放心叮嘱于你。”
望着孟夫人鬓角的些许银发,不禁垂泪,道:“娘,万事还有阿瑾,自己切莫过多劳心费神。女儿在宫中自会万分谨慎,您莫挂念。”
看到安公公正顺着石板路快步走来,孟长瑾知道已是分别将近,小步跨前,紧握住孟长庆的手,语气坚定道:“长瑾定连同长姐那一份一起侍奉母亲和父亲,不让双亲烦忧,请长姐也勿担忧。”
孟长庆听到孟长庆的话语,微微一怔,旋即释颜,欣慰道:“吾妹长大了。”
在安公公的轻声催促下,孟夫人渐渐放开不舍的手,咽下千万句叮咛,转身三人便踏上那雪迹斑驳的青石板路。
走不过几步,孟长瑾立身回望,只见她清秀身影立于廊下,一如来时。
顿时泪凝眼前。
直至人影消失于眼帘,那清秀身影才转身缓步入内。
第4章 年关
年关已至,天气也愈发得寒冷。
似乎是沾染了年节的喜庆,长街上围满了来往的行人,沿街的叫卖声、行人询价声、相互问好声、时不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相互交织,好不热闹。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吃店也早早开张,长街笼在这薄薄烟雾中,朦朦胧胧,好不真切。
时辰尚早,孟府门庭大开,丫鬟小厮忙碌地挂着灯笼、贴着对联,喜庆的红色衬着这天地的白,分外分明,耀眼夺目。
孟长瑾拢了拢披在肩上的长氅,望着孟府忙碌的景象出神。
“想什么呢?”身后传来如春日般温润的声音。
她一回头,一身姿俊逸的男子,身着石青锦袍,腰束黑色缎带,一古朴环佩别于身侧,嘴角微弯,如四月暖阳,柔和温暖。
看清楚来人,她微微挑眉,忍笑道:“二哥,今日不是应卯,怎得这么早回来?”
此人正是孟长瑾一母同胞的哥哥,孟府长子孟长延。
孟长延跨步走近,带着晃眼的笑意。
他伸手拂去她发丝上沾染的一丝雪花,开口道:“今天年节,手头的事也不多,各部都早早地散了职。”不待她回答,俯身在她耳边继续说道,“你不是想吃北街玉香铺子的馄饨吗,我特意去瞧了,今日开了铺,走,二哥带你去吃馄饨去。”
“好。”
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手炉,随着孟长延向北街走去。
此时的北街人头攒动,将道路围得水泄不通。沿街各式的杂耍、奇能异术引得众人围聚道好,更兼诸多赶市买卖,唤着叫卖声倍添热闹。
人流穿行在缭绕的烟雾中,如置身仙境,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寒凉。
孟长延宽厚的大手拉着孟长瑾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身旁不时有两三个熟人碰面,相互作揖,“事如意,平安罩”各种拜年祝语不绝于耳。
玉香铺子门口排满了等候的食客,门口的小二老远就看到了他们二人,道了声新年好,便引他们入内。
孟长瑾轻跺掉鞋上的雪渣,顺着小二的指引上了二楼。
玉香铺子二楼较于底下稍显宽敞,窗边的座位虽算不上雅座,倒是视野宽阔。极目望去,可将半个长街收于眼底,在底下看不太清的杂耍,在此处倒可以观得一清二楚,好不惬意。
因为是这里的常客,小二熟知二人的口味,只询问了句:“还是如往常一样?”
“一如往常。”
“得嘞!”小二高声叫喊着走下楼去。
孟长延带着笑意盯着孟长瑾,却不言话。
孟长瑾好笑又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样盯着我,可是要把我盯出个窟窿出来?”
轻吹开些许茶沫,茶叶的香味就扑鼻而来,萦萦绕绕,沁得满室清香。
“年关一过,你就要及笄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我道是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倒没什么想要的……”孟长瑾望着长街思忖了好一会,“唯有一样,可惜已是求取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