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颜眼睁睁看着谢见涯丢了筷子捏了口米糕,尝了尝,心提到了嗓子才听那蠢书生道:“是有些甜了,下次我会少放些糖的。”
蠢书生心想,只是一点点江南风味的甜糕而已,莫不是秦姑娘不喜甜食?
华颜:“……”歪打正着吗?
秦姑娘不怎么在意,乐呵呵道:“下次少放糖,我再尝尝,你这厨子还是挺不错的。”
华颜下狠手掐了秦姑娘的胳膊,你莫要再作死!
秦姑娘面不改色,继续潦草吃了几口饭道:“我回屋了,明天要早起,早些休息。”
华颜见她起身离了,便也要起身,秦姑娘捏着方才被掐的地方,“阿颜,你慢慢吃,不着急。”
谢见涯不解其意,也没出声,桌子上便只剩了他与华颜二人。
长这么大,蠢书生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饭桌,不是酒楼里的觥筹喧嚣,也不是暗无天日的残羹冷炙,是真的有两个活生生的人。
啊,虽然这两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好人,走了一个巧言善辩的无耻之徒,剩下的杀气腾腾还不怎么跟他说话,甚至还颇为瞧不上他,一时间也有些冷场,倒是在华颜走了后才松了口气。
虽说阿颜姑娘比起秦姑娘来要正直许多,相貌上也要出挑一些,可谢见涯宁可和秦楼月那样的无耻之徒呆一块儿,毕竟秦姑娘这人是真小人,他甚至还觉得这人一颦一笑十足的小人做派都让人舒心。
可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跟人家待了不过两日光景就被染成了黑墨,得亏他没本事,不然还得成了那为祸苍生之人。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秦姑娘便出发了,三人疾驰出了暮河城,城内才刚刚热闹起来。
试剑大会九日后便要在清源山举办,各门各派,天下英雄豪杰都将聚首于此,天家也会遣使者代行天子令,便是做不得武林第一,若能得天家青眼,也说不得鸿运当头,荫庇子孙。
就像那紧临着帝都皇城的河洛容家,招摇撞骗的本事不小,他家上代的家主也不知是怎么的,拉着当今圣上非要卜算一卦,逼得护国寺避其锋芒紧闭寺门。
江湖术士使得大夏国司天监之职几乎形同虚设,听说这容家主今年已年近花甲,膝下一子年逾而立,却是个天生眼盲的,瞎子,寻常人尚且不及,若依然厚颜蒙的皇恩,才是愧对天子。
是以护国寺紧闭寺门扔出来的一个秃头和尚,勉勉强强做了司天监之职,近几年才被重用。
有容家在前,江湖上的没落门派也想试上一试,再不济他们根基也比那招摇撞骗的人家强上些许,何况若不是容家并无推演国运的实力,欺瞒天子,又怎会遭了报应,生了个瞎子来做少主子呢?
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也都是冲着试剑大会能给他们带来的声明地位财富来的,要不然便是那些真心与清源山楚氏门户交好的,奔着结儿女亲家来的……左右楚家虽与林家订了婚约,可只是嫡系子弟,楚家不还是有个庶出的二少爷嘛!
花名在外,公子寻风,若能攀上这门亲事,便是与林楚两家有了姻亲,这等好事,哪个不想争一争,便是这公子在天下女子眼中是何等风流痴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男人,如花美眷,燕瘦环肥,总不会浪荡至此还真当自己是个痴情种子不成?
与秦姑娘无关
寻影山林孟生夫妇早收到了楚家送来的邀约,楚家嫡长楚扬墨今年已二十有八了,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虽是十多年前定下的姻亲,那时风华山庄犹在,秦家娇女于圣元元年冬降世,初雪压得满枝,各路豪杰送来贺礼,秦庄主和秦夫人侠名远播,八方来贺。
此女降世便是天之骄女,便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也比不得,毕竟皇帝陛下继位大典不过月余,朝堂之上鱼龙混杂,世家林立,天家宗姬帝姬也不如风华山庄的独女来得贵重潇洒。
林楚两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自然也要奉上贺礼,楚家主带着他寻回不久的次子上山拜见,虽是勾栏瓦肆里寻得的,也得家主欢心,秦夫人容貌称不上倾国倾城,胜在巾帼不让须眉,智冠天下,当时扬着凌厉的眉眼得戏说道:“楚人风骨,此子肖父。”
楚家主当时便道:“夫人谬赞,令千金降生,隆冬初雪,乃是祥瑞之兆啊!”林家主嘴拙,说不出这般恭维之词,却也知道秦家女用不上这些,果见秦庄主笑言回道:“一个奶娃娃,恰好赶上了今年的初雪,算不得什么祥瑞。”
楚家主讪讪,也只能连连称是,秦夫人适时用手肘捣了丈夫一下,又温言笑道:“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不必如此。”
林孟生当时是个驽钝的青年人,虽也是掌了一流世家门户的家主之位,到底年轻,经验不足,不及楚独傲长袖善舞,再后来不知怎地便说道了儿女亲事上,也不知是谁先提的。
“不若结个秦晋之好?”
按理说林孟生那时成家不久,子嗣之缘还未到时候,本没他什么事,楚家主却不依不饶。
“不拘于此,林家主若是得了娇娥麟儿也总是要结两姓之好的,虽说儿女大了不由人,却也不防试试,说不准便宜了愚兄啊!”
如此胡言乱语,只当戏说笑谈,可不敢当真,虽是当真也无妨,论及门当户对,将来要做秦家女婿的人,也得是人中龙凤,身份贵重之人,只怕非得入了宫闱深墙才能寻得,如此困于樊笼,反是不如林楚两家子嗣可靠。
林孟生之女林月疏于圣元二年降生,林孟生甚为欢喜,绝口不提当年笑谈,楚独傲次子楚寻风失了家主欢心,长子楚扬墨名声在内,也不见得多讨人欢喜,戏言而已也当不得真,左右秦氏女不愁嫁,林家女不怕留,楚家子嗣亦不会少妻。
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圣元三年,秦氏娇女连同风华山庄上下百余人口,尽数遭劫,正是枫叶未红,金桂落的时节……
楚家主立誓要为风华山庄故友报仇雪恨,林家与楚家并肩而立,林孟生也同楚独傲一起,占了重情重义侠肝义胆的名声,两家来往更密切了些。
再后来便是楚大公子楚扬墨试剑大会佼佼儿郎,那是少年不过弱冠之年,生的虽不如楚二公子容颜昳丽,却沉稳冷峻,自然也俘获了一群姑娘们的芳心,便有了林家女作楚家妇的传言,娇女又怎会下嫁私生子,自然是嫡出长子更为匹配。
林孟生黄昏时就着晕黄的烛火,看着当年同楚家定下的婚书,摸了摸自己两鬓的白发,长长叹了一声,他有些后悔了。
林月疏年方十七,也是寻影山上下捧在手心的娇女,要是没有一纸婚书,求娶之人早已踏破门槛了,林孟生瞧着别人都是千好万好,唯独不想让她嫁到楚家去,更莫说女儿看上的是楚家的花花二公子,还一直央求着将婚书改成楚寻风,绝不可能!
林月疏在从门缝里看着她爹已经将婚书看了得有一刻钟了,暗自窃喜,莫不是这两日的苦肉计起了作用?爹爹他打算同楚伯父再商议婚事?
林孟生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便将婚书收了起来,点点眉心,闭目养神,果不其然听到门外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送药?我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林月疏收了笑容,忧心道:“总说是旧疾难医,是不是在骗我?”
林孟生自然知道这是谁,听着女儿狐疑的声音,想着也不算白疼她一场。
“家主他这些日子睡不好,安神助眠的药。”听得是个清隽的声音,就是有些耿直傻气。
“给我吧,你回去,我去给我爹送药。”
听着那人脚步声渐远,林孟睁眼,揉了揉眉心,女儿家什么都好,就是怕她又要提起来同楚家的婚事,到底是疼宠了多年的娇客,他也不忍女儿不得如愿,罢罢罢,便当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林夫人瞧着丈夫的神情便知道,他这是妥协了,轻叹出声,“也没什么不好的,楚家今非昔比,大公子也好,二公子也罢,都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月儿天真烂漫,撑不起林氏门户,有她师兄弟们在,总归是倚仗。”
林孟生拍了拍夫人的手,看了看敲门而入笑颜如花女儿,略有慰藉,夫人这些年待女儿不够亲厚他也是知道的,如今亲密了许多,他看着都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