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决聪慧必以或人或己的血泪为代价,谁不愿自己天真不谙世事?
“她命不好。”
秦姑娘在封长舟和林月疏走了后对华颜如是说道,不说别人,单单暮河城的百姓随便拎出来一个,昨日之前怕是都比不上林大小姐会投胎。
这话说的委实是笑话!
“该她倒霉!”华颜姑娘的语气没半点怜悯之意,她明白秦姑娘的意思,林孟生之死会改变林大小姐的命运,这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她说不上来,但能做个只愁儿女情长的世家千金何必去做挑大梁的一家之主呢?
想必秦姑娘心中是有不能承认的抵触之情,一句“命不好”便是秦姑娘能给的交代,林大小姐想要公道,端看日后的林家之主能有多大本事,讨回来多少。
而华颜的话秦姑娘也不意外,林孟生死的不冤,秦家深仇大恨,无数双赤血红目都在盯着他,即便他不自绝,秦姑娘拼着重伤之躯也不会放过他,林月疏倒霉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爹临死之前还在为她考虑,为她好,想把她从楚家摘出来。
只是林家主大概不是很了解他女儿的本质,看似傻乎乎的闺女并不一定会走清清白白的康庄大道。
该她倒霉,也不止是华颜姑娘这么说,能平安下山的诸位江湖人士只能这么叹一句,寻影山是唯一能企及楚家的存在,能让众人胆寒的,必然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林家主不幸,林大小姐倒霉,又恰好是在试剑大会结束之时,寻影山弟子众多,她再在此处纠缠不清,待回去了只怕林氏门户易主,可不是该她倒霉吗?
林孟生死之前想没想到自己女儿日后会过着怎样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日子呢?秦姑娘觉得他是想过的,所以他愿意顺着秦姑娘的意思栽赃给楚独傲,江湖乱了,寻影山失势就是块肥肉,注定逃不过风华山庄的结局。
他的女儿要报仇,楚独傲会有人来杀,会有人冲在前面,且还是远胜单纯善良女儿的人。
寻影山百年基业也不重要,月儿会做个平凡人,也许比不得昔日锦衣玉食,但会平安喜乐一生。
没人知道选择是对是错,要是早知道结局的话当初会不会这么做?扪心自问这话的人哪怕重来一次说不一定会选不一样的路,可责任也好,意气之争也罢,林月疏始终是林孟生之女,是寻影山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始终做不成平凡人,也不会如她九泉之下的老父设想那般远离纷争。
秦姑娘自欺欺人
“不说她了,蠢书生送走了?”
“走了,瞧着挺依依不舍的。”华颜姑娘顺势为不开窍的蠢书生稍稍美言,后又觉得是多此一举。
因为秦姑娘笑得太大声了,牵动脏腑,满口腥甜,嘴角渗出血迹,累及一身白衣,随手从嘴上抹了一下,华颜迟了一步,没来得及拦住。
“白衣裳就这一件,你留心,糟蹋了可没了!”华颜本是想这样说的,却被秦姑娘晃眼的笑一忽悠,也忘了。
她也是奇怪了,秦姑娘笑容满面的时候总有些假惺惺的,一双含情目偏能叫人看出来情真意切,没办法,这也是娘胎里带的,羡慕不来。
此时含情目弯作月牙状,眼里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嘴角还有斑斑血迹,就这么依靠在廊下,华颜心想,好在蠢书生走了。
“怪那不要脸的楚独傲,下手重的恨不能当场把我拍死!”
好吧,其实没拍死也离死没多远了。
“山上的人都趁着楚家主不予追究的时候下山了,林月疏要扶灵柩归寻影山,剑华宗弟子也该让沐老宗主入土为安。”
寻影山且不提只林大小姐一人名正言顺,剑华宗老宗主可是有四个亲传弟子,晏齐荛天资好,陈缈缈深受宠爱,君鹄和唐承平胜在年长,入门时间长,怕是要斗上一番。
“晏齐荛,你也该跟我说说他是怎么回事?”华颜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试剑大会秦姑娘受伤下台的时候他就想问了,终于有了机会。
难在秦姑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没又来的恨意才最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在她还记得“晏齐荛”这个名字。
苕荛,鬼物暗影,是他亲口所述,依秦姑娘猜测,左不过又是个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冤孽,又对她没怀抱善意,啧,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
“不知道啊!可能他也傻?”不傻就该知道秦姑娘快死了,不趁着这会儿的功夫说明白,人死诸恶灭,寻仇就得等下辈子了!
“你确定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华颜姑娘是了解秦姑娘的,作死不止,她那日看得清楚,晏齐荛恶意满满也不似封长舟那般非要秦姑娘偿命。
不是夸赞他下手留情,真是有心放过就不会下那么重的手,只是华颜觉得莫名其妙,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跟秦姑娘有仇,恨不能秦姑娘早死似的,且大多还是男子。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她要是真有数不清的风流债,华颜今日也不会站在这儿同她共担生死。
“来了。”秦姑娘示意华颜望向门口,不知何时站到院落门口的人,侧身负手而立,姿态摆足了,可寻仇总不大合适。
“今儿怎么跟赶趟一样,什么人都来了?”
这话说的,委实难听!
“那想必是来关心秦姑娘伤势如何,需不需要在下负荆请罪?”
来人正是晏齐荛,披麻戴孝的一身衣裳,想要俏,一身孝这话说的可不只是女子,想来男子也是通用的,孝衣披上了只是眼里没半分悲戚之情。
“沐老宗主在天之灵看到你这不肖子孙怕是能从棺材板里蹦出来!”
“不会,不是说人死后通灵,生前时一目了然,那时想必他也知道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晏齐荛讲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秦姑娘,唇角上扬,散发善意,“秦姑娘身边的那小厮呢?跑了?还是他受不了你终于走了?”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好像是哦!那一定是你把他赶走了。”
秦姑娘:“……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华颜:“……”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谢见涯好似对秦姑娘不止是一点点的好感吧?
晏齐荛瞅了瞅华颜,忽而哂笑,“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可见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说得不太对,看明白的当局之人不点破,他一个外人,哪好插手?
“说正事啊,我就是来问问你到底是不是风华山庄秦家的姑娘,顺便考虑考虑今后的去处。”
“我说的你信?”
“信,干什么不信,人之将死,骗我你还能落什么好处?”
华颜:这一个两个的说话都这么不中听!
“唉,试剑大会下重手是把你当成真的了,后来云山缭绕,姑娘的真面目藏在白云深处,在下眼拙,看不透。”
“那这样吧,你告诉我沐老宗主是如何死的,我告诉你我是不是秦家女。”
不错,听起来是不亏本的买卖,华颜姑娘觉得不亏,晏齐荛觉得亏大了。
“唉,吃亏是福。”
秦姑娘闻言露出笑容,换了个姿势靠在廊下的红漆的栏杆上,摆出认真听故事的架势。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晏齐荛见状似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华颜:“……晚了。”
“你看看你们身上的绫罗绸缎,脑门上顶着的金元宝……哦,二位姑娘脑门上没顶点翠宝珠……”
“我是农户生的儿子,按理说这辈子都跟打打杀杀的江湖扯不上关系,不过我家住的村子情况也就跟如今的暮河城差不多,官府虚设,江湖势力强盛,且比楚家更厉害。”
“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风华山庄有钱且庄主仁爱,救济贫农,奉养老人,在广禹极北的地带简直就是行走世间的活菩萨。”
“要是一直这样当一辈子农户,砍一辈子柴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我吹嘘,就我这样貌,十里八村的姑娘们都排着队嫁我。”
华颜姑娘挑剔围着大言不惭的人转了一周,秦姑娘失声轻笑,正要埋汰他却被下一句打断,再笑不出来了。
“风华山庄失火那日,山林里带着焦土烂肉的气息,山脚下的村镇里有人拉了警示钟,几日后,村镇尽数被屠。”
晏齐荛仍是一副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平静神色,饶有兴致看着秦姑娘的笑意僵住直至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