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南赤发鬼杀了我孩子的父亲,婆母惊闻噩耗,一病不起,却不能听到朝廷为我夫君报仇!”
“大夏沦落至此,暮河城数万冤魂,天家就要不了了之吗?”
“若朝廷执意放过扶南王储,我等今日就撞死在宫门前!”
……
这样的声音多了,议和一事也只能暂且搁置,此时很好解决,少壮男丁为国捐躯,功德簿上是无上荣耀,但也可能就此使得一户人家家破人亡。
抚恤银到了,足够衣食无忧的时候,心里的仇恨也会稍稍消减些,无知无欲的愚民,多半也是被一些不知所谓的聪明人煽动而为。
林月疏任由愚民逼迫,大夏遭逢大难,百姓心中惊惧与愤恨并存,她理解,但不会纵容。
“传旨,将扶南王子押至宫门外,三日后午时,请天下人围观,他的生死由天下人定夺。”
说是天下人,真正有资格做决定的还是那几个人而已。
首当其冲的便是战神之家戚家的人。
众人都知道戚家仅存的一个十岁的孩子,父兄皆死于扶南之手,他是最有理由杀扶南王子的人。
老管家陪同他家小少爷站在寒风里,堪堪及腰的小孩子,此时也要担起家族门楣,站在人前。
不少人捏着一把汗生怕这个毛孩子无知无畏,但老管家知道,他们戚家的血脉,绝不会这般作为,更不会谋求一己之私而损害他人。
“家父家兄死于赤发鬼众之手,当庭之人是吾不共戴天的仇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但是,父兄二人亦是为护卫大夏,守护黎民百姓战死,他们不计生死也是为国泰民安,盛世清明!”
“扶南与大夏接壤,本该永结同好,今日若扶南王储死在大夏境内,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战事再起,将会有千千万万如今日一般失去父兄夫婿的女子和孩子!”
“戚振珏虽为小人,不甘如此,但为了大夏百姓安乐,恳请皇后娘娘旨意,与扶南议和。”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但一个十岁的孩子稚嫩的口气说出的家国天下更令人动容,一时间本来乱糟糟的宫门外安静了不少。
胡瑶紧接着说道:“浩然宗此去三百八十三人,九十二人生还,此等大仇,必然铭记于心,但他们亦是自愿投身战火,保家卫国。故此,浩然宗主张平息战火,还天下太平!”
扶南王子两眼发懵地跪坐在地上,虽然不大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出来大概,他这时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即便没有中计,扶南攻城略地将大夏国土囊括,他们也不一定能降服这群看似羔羊一样,实则能屈能伸,心怀大义的中原人。
林皇后代行天子令,实权在握,看到底下明显偃旗息鼓的众人后,连发三道诏书。
“凡家中男儿伤亡于扶南战役,抚恤银十两,三年赋税减半。”
“阵亡将士刻烈士碑,向官府报备,其子入私塾学堂,无须缴纳束脩。”
“忠烈之士及其家眷,见县官知府不跪,官府受理此类人涉案,不得动用刑罚。”
银钱与声誉,甚至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特权,十两银子于普通农户家里,足够五到十年的花销,不少人都被这样大的手笔给震住了。
便是那些作势要自戕的人也都停了手,死去的人就算活着也不见得能保证吃穿不愁。
十两纹银啊,而且儿孙有上学堂识字读书的机会……
曾经是想也不敢想的。
倒是无人怀疑朝廷哪来的钱给百姓发抚恤银的,毕竟战事之初捐献的银两也没切切实实落到打仗上。
林月疏知道此事已了,接下来便是与扶南使臣谈判的事。
据江城将领来报,扶南人不通中原官话,他们这边也没有精通扶南话的人,只靠着猜测和面部神色来判断对方的话,也是无用,故而请来往他国客商做中间传话。
正待苦恼之际,却见有人与扶南王子交谈,周遭之人神色不明,林月疏却将她记了下来。
剑华宗陈缈缈。
要齐荛见了都是一阵惊奇,“师妹你什么时候学的赤发鬼的话?”
陈缈缈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强作云淡风轻,“我武功不如师兄厉害,杀敌比不上男儿利落,战场上一无是处,便听军营中的士兵们学赤发鬼说话,扶南与大夏也是有商户往来的,每个人都只会那么一两句,但好在人多,一个人学两句,也能将常用的话学个七八。”
厉害了,小师妹!
他们在江城的时候收到大夏已将扶南王子擒获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帝京。
晏齐荛期间无数次想将沐宗主身死的真相告诉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已经回不去剑华宗了,那里也不是小师妹原来的家,君鹄和唐承平相争,大战落幕,她回去还不如逍遥江湖自在,他还能护卫左右,权当赎罪。
但江湖势必不会长久,如果小师妹能步入官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至于女子为官,有失体统什么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心人都能看出林皇后不甘心只做个垂帘听政的幕后之人,来日之事,亦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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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扶南之事暂定,谈判是场拉锯战,尤其大夏不一定能打得过扶南,且还有一位王储握在手里做人质的时候。
国土赔款,协议盟约诸多考较,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定下来的。
眼看着凛冬将至,隆昌陛下不一定能挨过去这个冬天了,朝中又有异生,却不是明着指责林月疏牝鸡司晨,而是将心思动到了地牢关押的那位企图混淆皇室血脉的乱臣贼子身上。
白头客在此前回去过护国寺,却被拒之门外,方丈大师不肯见他,护国寺仍然闭门不出,只派一小沙弥从门缝里塞出一张字条。
天亦随人愿,唯适得其反。
白头客不解其意,前后连句话分明相反。
待他回到帝京,林月疏掌权后处理朝政井井有条,又将谢见涯关押之后他才恍然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所愿是由自己辅佐的人登上帝位,他想让这人是谢见涯,但不是,是林月疏。
寻影山的家主,也许本该如此,她那时只是想不择手段保全寻影山,却被他一顿自爆打开了思绪。
权势,一人之下的权势,至高无上的权势,想做之事无不能成,姑且也算得上是白头客启发。
如果是指这个的话,那他也不冤枉。
但说到底,他与谢见涯还是有些情分在的,更何况这件事确实也是他将身份透露给林月疏的,至少他得做些力所能及只事。
与圣元帝在位不同,那时的谢见涯是个懵懂的小娃娃,这时的他是有可能祸乱朝纲的贼子,理应伏诛!
白头客没办法,只能一边寻找秦姑娘,一边盼望着没什么深仇大恨的林月疏能放谢见涯一条生路。
他只能去恳求林月疏。
“皇后娘娘知道,他没有野心的。”
“监正大人也知道,我以前也没有野心的。”
白头客无奈,“可他不会危机您的地位啊!”
林月疏不答,话虽如此,她反问。
“他不想,你也真正放下了想让他上位的念头吗?”
见白头客面露苦涩避而不答,林月疏笑了。
“您先前并不知道皇帝的宝座代表什么吧!”
“权势滔天,万民臣服,青史留名,功在千秋,你们把他教导成了好人,还要他做白璧无瑕,雄才伟略的帝王,啧,想得挺美啊!”
而事实上呢,那是一条布满血污的道路,登上这个位子的人,前有杀父杀亲只为权势的圣元帝,后有躺在床上悄然无息的隆昌帝。
手握帝王剑,至亲之人亦是剑下谋逆的叛臣。
抛弃是非对错,不问黑白事理。
“你放心,我不会要了谢见涯的命,但他想出地牢,来救他之人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
白头客心中咯噔作响,救他之人,无疑只一人。
“不过我倒是很希望她来,谢公子少不得要遭受皮肉之苦了。”
而困在牢里的谢公子似有感应般倏然睁开了疲惫的双眼,每挪动一下胸前后背的伤口都会泛疼。
自从那日林月疏探望之后,就不单单只是被关着不见天日吃喝不愁的犯人了。
每日约莫到午时就将他从牢里拉出来,一顿鞭打,软鞭事先似乎在盐水浸泡过,也没那么惨烈,只稍稍划破皮表,刺痛剧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