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来这位公子早知道她的身份,便也无须隐瞒,拧着眉头反问,“谢见涯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猜是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想来谢公子是很熟悉的。”
听完这话秦姑娘的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
地牢,谢见涯待了好多年的地牢。
“皇帝陛下于月前病重,林皇后册封陛下长子为太子,企图把持朝政,朝中以司天监正大人为首的一派人以牝鸡司晨之由,坚决反对。”
“他们想让谢公子顺理成章登上帝位,监正大人与皇后娘娘打了个赌,白头客输了,这一派的官员将谢公子的身份大肆宣扬出去,动摇大夏根基,不得已只能将他抓捕关押。”
容安说得言简意赅,秦姑娘却知道省略的那一部分是什么。
明明是选好的盛世明君,他们在他身上倾注心血,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白费心机,他被儿女情长左右,不爱繁华不慕权势,这是在戏弄他们吗?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想心血白费,身份是铁板钉钉的事,默默无闻之事自然无人搭理,广而告之就不信他还能活得舒坦!
生死存亡一线之隔的时候,不信激发不起他的野心。
那会儿的大夏摇摇欲坠,不将谢见涯抓起来,再生内乱,那才是彻底要亡!
“多谢。”
“不谢,你若是见到白头客之后记得给我带句话,就说,别瞎折腾了,当然了,要是见不到就算了。”
秦姑娘应了,便准备即可动身去救谢见涯。
此时诸事多已尘埃落定,戚将军的尸骨抵达帝京,一门忠烈,葬礼也办得盛大隆重。
守在灵前的小少爷不似当年戚国公去世时哭得那般惨烈,倔强强忍,双目憋红了也不肯落泪。
胡瑶便将戚振凝的遗言带到。
“我一定是你亲生的哥哥。”
小少爷见是位陌生人,还当是他哥的江湖朋友,却不想只带来了这一句话。
也只一句话,小少爷收起倔强,忽地低下头,默不作声垂泪,乖觉的模样更是惹人心痛。
胡瑶见不得这场面,便俯下身来将他抱住,又听到这小孩子断断续续说道:“他是珏儿的亲哥哥……一直都是,可我不想他去做大英雄了……”
傻孩子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他那时候说的孩子气的话。
“爹他是大英雄,哥哥也得是大英雄,戚家每个人都是大英雄……”
可哥哥即便不是大英雄也是哥哥啊!
胡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能理解这个小人儿内心的悲痛与彷徨。
“哥是被那个扶南的王子射杀的是吧?”
“是。”她不能撒谎,“为了保护我和另一个比你年纪大一点的同袍。”
“那被俘的扶南王子打算如何处置?”
“作为筹码与扶南议和,虽然只是暂定。”
她不能骗他,但报仇绝对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大夏经受不起扶南王储惨死后的疯狂反扑。
她也没有立场劝他放下仇恨,为黎民百姓着想,他今年也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已要撑起偌大的门庭了。
事无不可
好在戚振珏不怎么需要她的安慰,她也还有另一桩遗言说。
戚振凝口中的丁姓女子和易姓男子,可总觉得他像是也不确定这两人会不会来,才只让她带了四个字。
胡瑶甚至私底下打听过这两人到底是谁。
他们的身份并未隐瞒过,稍一打听就知道,昔日的魔教教主和怀忧城公子。
但答应了戚振凝的她就要做到,只能像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躲在暗处偷听他们的称谓,实在不知道才会上前询问。
“请问姑娘姓丁吗?阁下姓氏可是难易的易?”
终于叫她问到了一双相识之人。
布衣夫妇,端看衣衫也只他们不是富贵锦绣人家,倒像是感念戚家恩义的普通百姓前来吊唁,只通身的气派不似凡人,他们又低调得很,胡瑶只能上前询问。
那男子温和笑道:“姑娘见笑,拙荆确实姓丁,在下也是姑娘口中的易姓,不知姑娘有何事?”
布衣的女子笑得温柔,看着已有三十多岁,他二人说起话来眼角都有细细的纹路,像是将笑意镌刻面庞似的。
慈祥温和的一对夫妇,与胡瑶印象中传奇魔教二人并无相似之处。
可她觉得,这就是戚振凝说的那两个人,已经结为夫妻的丁姑娘和易公子。
“此间已逝的主人托我给两位带句话,戚振凝说他自己,死而无憾。”
胡瑶看到那夫妻二人一闪而逝的笑意与眼眶中晶莹闪烁的泪光,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又好像透过她看见了故人一般。
“无憾啊,那不好。” 但,也很好。
逝者如斯夫,昨日亦难留。
皇宫地牢。
谢见涯对这地方熟悉又陌生,再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不适之感,果然这人见着光之后,对生命中本来的黑暗也会多一丝宽容。
闭目之时分不清白天黑夜,却做了冗长又悲伤的梦。
他想,他的姑娘定然能够将异族驱逐出境,然后定会马不停蹄回到他们的家,到时候见到他没回来,她该有多焦心啊!
清醒之际听到脚步声渐近,谢见涯抬头看,是一身明黄色朝服的皇后娘娘。
林月疏屏退左右,饶有兴致地欣赏谢见涯靠墙委顿在地的神情,手脚带着沉甸甸的锁链,唇角却常含笑意。
“后悔了吗?你要是那时候答应了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没有,答应了你我今天一定会比现在更惨。”
“怎么会,万万人之上的宝座,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谢见涯带着颇为怜悯的笑意看林月疏。
“皇后娘娘其实并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吧!”
野心不是与生俱来的,林月疏不甘人下,尽管不知是何时变成这样的,但她绝不会在冒出了要做一国之母的念头之后还甘心屈居一人之下的。
隆昌帝即便身体康健,朝政决策大权也不见得就会是他的,该说帝后二人果真般配啊!
皇后娘娘有野心,有实力,帝王偏偏是个胸无大志的,也亏得如此,否则任谁被枕边人捅一刀的时候都是身心俱伤的。
林月疏像是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便也笑笑,“谢公子想必很清楚秦姑娘是什么人了,那不如猜一猜她可会不顾生死来救你?”
“我倒是不希望她来。还有啊,不是秦姑娘,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你该说尊夫人。”
“……是我不该问。”
“唉,能不能放我们一马?”谢见涯苦恼叹气,“你本来也不是非要杀了秦姑娘,只一次,今后我二人绝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
“你可别忘了她于我有杀父之仇,何况是尊夫人自己走到我的地盘的,我哪有不报的道理?”
谢见涯也知道,这是他的错处,三年的安逸让他忘了帝京深埋的谋划,白头客还在,那些对他怀有期望的人还在,在感受到背叛戏弄之后的报复,虽然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却还是不可避免将秦姑娘牵扯进来。
两人默不作声,林月疏也不肯离去,谢见涯只好没话找话聊。
“林大小姐可曾见过蜀地,山间有松鼠,溪涧清澈,泉眼无声,百景峥嵘的土地?”
“蜀地不曾见过,但见过别处的美景,见得多了,那许多名山大川大抵相仿,没什么意思。”
“寻影山呢?至今都不怀念吗?”
“还好,那里没有帝京繁华。”
“秦姑娘不喜欢繁华,我也不喜欢,我们都在朝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如娘娘您一样,亦如世道的许多人一样。”
“哦,虽死不悔?”
……
秦楼月和谢见涯被向往和留恋牵绊,林月疏被野心和权势吸引,贪图安逸的百姓,渴望高官爵禄的官员,许许多多的人,想来都是一样的。
求不得的得不到,还是所失去的等价之物太少,压上性命和一切,他们都不愿退缩,那时候才有理由说,求而不得。
不管林月疏曾对谢公子口中抛下一切的追寻如何嗤之以鼻,到此时此刻她也得承认,那些东西都一样,只是因人而异,但千金不换。
与扶南议和一事虽然已经是早早安排上的日程,扶南派遣的使者已经抵达江城,江城驻军听闻消息时多有不平气,再加上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伤惨重,民间对天家议和谈判的决议也多有不服,不少抱着孩子的妇人向官府请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