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罗轩心很大的样子,临近听证会的那两天他简直如坐针毡。议员要质问他,记者要采访他,Edmund给他整理了四五页纸的稿子,且不说罗轩做过电疗后记忆力衰退,就算他能把稿子记得滚瓜烂熟,现场肯定会遇到许多不可预测的情况。
“安里收购移动通信基站设备老牌制造公司高信,获取了高信占有的20%市场,解释。”江明允放下热气腾腾的茶杯,坐在他对面。
罗轩稍微一想,说:“高信占有的市场没到20%。”
江明允平静地看着他,“这个没影响。”
“高信的基站芯片只能做到5nm,技术相对落后,管理层决策失败,导致资金链断裂,高信从一众意向公司中选择了安里。我们既能为高信提供资金,又可以跟它共享技术,还承诺不会大规模裁员。安里收购高信是正常的市场行为,当时,政府并没有对这场收购提出异议。”
“洛,垄断是结果而不是过程,你把收购高信的过程描绘得再正当也无济于事,议员关注的是安里的市场占有率。”
罗轩咬指甲,“会议室里有个人跟你说的话差不多,他让我强调安里对市场的影响利大于弊。”
“你为什么不听?”江明允拉下他的手,不让他咬指甲。
“我听了!我还没说完呢,我做点铺垫,之后解释安里的市场占有率。”他咬不到指甲,咬自己的嘴唇。因为江明允方才评价他的回答跑题,他气恼地哼了一声。
他忽而变得兴奋,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背,“如果我在听证会上表现得好,你要陪我吃饭。”
“我不是每天都在陪你吃饭吗?”这两天,罗轩一直黏着他。
“不一样,我们去外面吃。”其实是约会。
听证会召开这天,议员陆续入席,安里CEO在下属的陪同下现身。他一身挺括的黑色正装充满禁欲气息,白衬衣搭配蓝紫色领带又在蓝色的平静中透着紫色的华美。直播的镜头已经架设好,他坐在正中的棕色长桌后,前方正对着法官席位,两侧是阶梯上升的议员席,身后一排排长椅上坐着观众和媒体人。
他朝直播镜头展露一个礼貌的微笑,摄影师从机器后探出脑袋,用肉眼远远地望了他几眼。精致的五官与冷白的肤色,他真人要比影像好看,即便如此,记录在影像里的那一笑也足以惊艳众人。
行政法官庄严地走入大厅,全场起立。
江明允在课上提了个问题,学生思考的时间,他在发呆,一个男生自动开始回答,说话声使他回神,他抬腕看表,听证会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罗轩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他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同时又因紧张排出汗水,浸湿领口。他感觉环境闷热难耐,左前方第一排的议员正在发言,话筒发出嗡嗡的杂音,这种杂音非常细微,但在罗轩的耳中放大,如同雷鸣。
议员咳嗽一声,结束了发言。
“对不起,我没有听清,能将问题简要地重复一遍吗?”他瞥向议员席,有一瞬间,眼神如离弦的箭矢,再一瞬间,锋利的感觉消失了,他端正坐着,把手拿到了桌面上,松散地交握。
议员不悦地抛出刚刚说过的问题,无非是安里在移动通信设备领域的市场占有率高,他质疑安里掌握了定价权。
“安里未涉足该领域时,一块基站芯片价格是多少?现在,价格是多少?安里投入了几十亿美元的研发资金,做到量产2nm芯片,将基站芯片的价格降低到原来的50%。未来价格必然会再降,安里在源源不断地投入技术研发资金,只要技术升级,价格就会降低;如果技术不升级,安里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市场淘汰。”
他流畅地说着话,不见丝毫卡顿,“您提到安里的利润率,我想说的是,安里是一家公司,不是靠政府拨款的慈善机构。我们为美国创造了三万多个就业岗位,这三万名员工需要用工资来供养他们的家庭;我们上游有上千家供应商,这些公司也要盈利才能生存;安里移动通信产业去年纳了三十多亿美元的税款,如果没有利润,我们交不出税。”
“回到市场占有率。”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睛深处有胜利的笑意,五官像被精准的机器操纵着,固定在平静的状态,“不是安里垄断了市场,是市场选择了安里。”
这句话振聋发聩,在场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安里年轻漂亮的CEO,他好似在发光。
“Jiang,他可太酷了,像个古代的帝王。他私底下也这样吗?”同事在茶水间与他相遇,兴奋地说起话来。
不久前,罗轩大张旗鼓地宣扬他跟江明允的关系,以至于江明允身边的人都知道了他有望成为“安里王妃”。
这种私人问题,江明允不想回答,他笑着说:“你知道了答案,不就剥去了他的神秘,丢失了他的魅力?”
他回到办公室,才打开电脑,看反垄断听证会的全程视频。
白色的门从内部打开,邓罗轶在众人的簇拥中走出听证会大厅,他松了一下领带,转头对Edmund说:“召集人开会。”
就在这时,Eve迎面快步走来,邓罗轶还不知道她重新担任了他的生活助理,正纳闷呢,她附在他耳边,告诉他,Diana心脏病犯了。
早上醒来,Diana的心脏就不舒服,她挂念着今天的听证会,早饭只吃了几口,看直播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胸闷、心悸,送到医院时发生了心脏骤停,幸亏就在急救室外,抢救及时,停止的心脏重新跳动。
ICU病房里的机器不时发出冰冷的嘀嘀声,这声音不存在于自然,高度理性地与心跳、血氧、血压挂钩。邓罗轶以为Diana还在昏迷,实则她是醒着的。
她插着输氧管,青紫的嘴唇微微张开,苍白的脸颊和鼻梁上散落着雀斑,像白纸上的墨点子。从前,他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有雀斑,雀斑不比皱纹显眼。
Diana疲惫地看着邓罗轶,要说话,可声音很轻,邓罗轶将耳朵贴在她嘴边才能听到。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
邓罗轶握住她冰凉的手,怕惊扰了她,轻声说:“妈妈,你安心修养,不用担心公司的事。”
Diana摇头,还是要说话,“……你很好……不用……不学他……你很好……做你自己……”
“妈妈,我没学他,是我。”
机器响了一声,尖锐地刺进凝滞的空气中,Diana心跳加速,断断续续地说:“……不要学邓……罗轶……”
“是我。”邓罗轶眼睛深不见底。
Diana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只看着他,不说话了。
邓罗轶离开医院时,街灯已然洒下光芒,光芒外的黑暗无穷无尽。Eve提醒他今晚和江明允有约,他仍旧沉思着,好像没有听到Eve说话。
他让司机载他去老宅。
江明允感觉到听证会后半部分的罗轩变了,当他用傲慢的眼神说出“不是安里垄断了市场,是市场选择了安里”这句话时,江明允确定他是邓罗轶。
他开车回家,不打算赴今晚的约,他知道邓罗轶不会将这个约定放在心上。然而他中途还是更改路线,去了罗轩发给他的地址,是一家日料店。
七十多岁的寿司大师今晚只接待两位客人,他等来了一位,另一位迟迟不来,他痛惜鱼腌过了时间就失去了鲜味。
老人说了一句日语,年轻的学徒从旁翻译,“客人开始用餐吗?错过了时间,味道就不鲜美了。”
江明允歉意地摇头,要了一壶清酒。
邓罗轶在童年居住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他找出一堆玩具和画册,从更衣间的鞋柜里翻出了照片。
相框完好,本应该摆放在床头柜上面。照片里,年幼的邓罗轶坐在野餐布上,咧开嘴笑,牙还没有长全,幼态可爱。Diana侧着腿坐,一只手撑着草地,另一只手好像正要去触碰邓罗轶,她满头金发在阳光下如金银丝线,脸上有柔和的光辉,像画像上抱着孩子的玛利亚。
没有邓安,可以猜测拍照的人是他。
他在照片中的邓罗轶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特征。
作者有话说:
两级反转!
前文邓罗轶的梦境和回忆中有冲突。梦境中是罗轩问邓罗轶“为什么不跟他们玩”,而回忆中是邓罗轶问罗轩这句话。
人格分裂症一般分裂的副人格比主人格强大,起到保护主人格的作用。(个人理解)